苏绣领着一干人马退去,云中锦舒了一口气,但她担心君无虞会暗中使坏,因而决定不回州衙,就在谯楼住了下来。
“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喻大人与众县令慌忙劝阻。
原本钦差大人住州衙,知州与知县们住苏家小栈就已经十分不妥,若是钦差大人要住在简陋的谯楼里,教他们还怎么继续在舒适的苏家小栈住下去?
那几位知县都是跟着甄有德混了多年的老油条,借口说自己县灾情严重公务繁忙,告辞各回各县去了,剩下知州大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谯楼本是驻军了望敌情所用,后来驻军移防弃用,就只剩下更夫住着报时之用,久而久之便荒得不象样子,加之前几日不是塌了嘛,更不适合居住了,云大人您再考虑考虑?”喻大人劝说道。
“本官已经将里里外外都看过了,谯楼虽然破旧,但屋子看起来尚好,况更夫住得,本官怎么就住不得?”
“这就更使不得了。”喻大人道,“这里的老更夫前些日子死了,仅剩他孙儿小更夫住在这里,您虽是钦差,可终究是一女子一起,孤男寡女住在这荒郊野外,教人看着十分不妥。还请大人三思,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喻大人苦口婆心,就差给云中锦跪下了。
“陈克己舍命救本官,本官就在此处为他守几天墓,有何不妥?依本官看来,这意气就该使得。况且知州大人可以去给杀人凶手送葬都使得,怎么本官给同僚守墓就使不得?”
“这……”云中锦一句话狠狠戳到了喻大人的痛处,一时间面红耳赤。
喻大人嗫嚅了半晌,方才说道,“苏绣终究是漕江的龙头老大,她家出了事,下官也是考虑到,若不去露个面,怕日后难以维持州县事务。左右也就是走个过场罢了,云大人若是要怪罪,下官实担不起。”
“喻大人您错了,漕江的龙头老大,应是一州之长的知州大人,而不该是某个帮派。从前不是秘宗,现在也不应该是漕帮。否则,官府的威仪何在?圣上的龙威何在?”
云中锦掷地有声,但喻大人不以为然。
“话虽如此,可现在江南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灾,赈粮被盗,我们实在是有赖于苏绣赈济灾民,否则饿殍遍地,路有冻死骨,官府又何来的颜面与威仪?在下官看来,倒是苏绣在给官府撑着门面。”
“可你查过苏绣的粮食从何而来吗?”
“云大人,您这就有意为难下官了不是?”
喻大人甚是不服气道。
“下官临危受命来到江南,为的是一州百姓的身家性命,官府无粮,唯靠漕帮赈济,总不能吃饱了肚子还问人家米从何来吧?这既不合情亦不合理,下官实在是问不出口。”
“下官明白,云大人此番下江南的使命乃是奔着薅人头来的,可下官的使命与云大人您不同,下官是奔着为百姓活命来的。下官好歹堂堂一知州,给一个死了的师爷送葬亦是万不得以,还不是为了攀结苏绣?下官为的都是这一州的百姓能吃上一口热粥啊。
“若是朝廷的赈粮能够早早运到,下官又何苦如此委曲求全?还让云大人这般看轻下官,下官这一肚子委屈无处诉啊。”
喻大人愈说愈激动,愈说愈委屈,说到动情处眼中闪起了泪光
又道,“但下官并不觉得丢人,只要百姓能够吃上粥住上鱼棚,下官即便受再多的委屈,也是心甘情愿的。个中滋味,云大人今日不懂,但相信假以时日,云大人必能明白下官的一算苦心。”
喻大人言辞恳切,感人至深,云中锦无言以对。
“下官乃性情中人,有感而发,让云大人见笑了。”
喻大人随即又将泪水一抹,继而说道,“适才云大人说到官府的威仪,下官斗胆问一句,圣上既然命云大人您察甄有德与赈粮如此要案,却又让您单枪匹马,暗访不象暗访,明查不似明查,倒让下官觉得……”
喻大人有意顿了顿,接着说道,“若是云大人大张旗鼓,领大内随从一同前来,岂不更加便宜行事?那样的话,下官想,陈大人也不会枉死的吧?”
喻大人忽而凑近了她,压低嗓子道,“云大人可明白,圣上为何不派其他镇得住地方的高官前来,而只提擢您一个小女子为五品前来查案?”
“喻大人有何高见?”云云中锦不禁皱眉。
一开始她亦是百思不解,圣上既然要查江南,为何不大张旗鼓地查,却独独起用您一个小小的刑部差官,宣旨的公公还特意嘱咐她不要过于张扬,这是何道理?
直到接触到了盐引,她忽然恍然大悟,此事并不仅仅牵涉甄有德一个那么简单,而是涉及到了京城高官。
喻大人咳嗽了几声,仍是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圣上本是太子,但因受江南王一案受到牵累,险些被废,其后继位亦不顺利,经过重重阻碍方才得以登基。此番圣上是有心铲除一众贪官,但现在根基尚浅,唯恐除恶不尽反而打草惊蛇反受其害。”
“而云大人您,充其量也就是刚刚擢升的五品,除了一股子查案的蛮劲之外,背后也就是一个四四方方不近人情世故的武大人,若您赢了,皆大欢喜,若输了,与圣上无关,照旧君臣和美其乐融融。”
喻大人说罢,直起身来道,“云大人,下官与武大人的母家乃是同族,说来都是自己人,这些话,想斗胆说出来提醒您的。云大人您说,下官说的有无几分道理?
喻大人所言句句都说到了要害,云中锦不得不承认,她也不过是圣上手中的一枚罢了。
但是,查出甄有德的赃银回归百姓,找出失盗的赈粮还归于民,即便是棋子,她亦甘之若饴,她愿意当这样的一枚棋子,为此勇往直前。
“圣命岂是你我可以随意揣测的?”云中锦定了定神,正色道。
“是是是,下官不敢。”喻大人立马说道,“既然云大人主意已决,非要住在谯楼不可,那下官这就让人来将谯楼拾掇拾掇,起码得象个样子不是?否则圣上不问下官一个慢怠钦差之罪,武大人也要责怪下官慢怠了云大小姐不是?
“云大人您就别推辞了,就给下官一个孝敬您的机会吧。下官这就去安排人手来修谯楼,一定给您修得象新房一般。”
喻大人自说自话,自顾自地小碎步跑起。
云中锦无奈,也就由他去了。
喻大人果然领减一干衙役带着家伙什赶来,这就风风火火地修起了谯楼,还把被苏络破坏掉的楼板给修葺一新,还给自己也整了一间屋子,宣称从今往后,州衙一应公务也移到谯楼来办理。
从此谯楼不叫谯楼,叫“小州衙”。
云中锦倒无所谓,只是看到紧跟在喻大人身旁的春木,令她心头甚是不悦。
夜深人静,云中锦备下一壶酒,倚着陈克己的墓碑啜饮。
“陈克己,我是棋子,你是棋子的棋子,你怎么忍心躺在这里,看我孤零零地横田竖日?”
冷月照着墓碑,陈克己无声,而远处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云中锦打了个激灵,循声而去,只见谯楼的背后,跪着一个人影,月光下,点着三柱香。
“你是何人?在此做甚?”云中锦喝问道。
“回大人,小的是小更夫,在此祭拜我爷爷。”那人说道。
云中锦想起,喻大人说过,谯楼原先住着报时的老更夫,前不久死了,剩下孙儿继续打更报时,也不知道先前都躲在何处,到夜里方才出来点香祭拜,吓人一跳。
“你爷爷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云中锦问道。
“我爷爷是自己上吊死的,横死之人不能修墓立碑,只能沉海喂鱼,小的怕误了报时,不能离开谯楼,只有在此焚香祭拜。”
“为何上吊?”
小更夫摇了摇头,“那日甄大人来看爷爷,关起门来不知说了些啥,他走以后,当天夜里爷爷就上吊了。后来,我听说,甄大人也死了,象是商量好似的。”
小更夫的话让云中锦吃了一惊,“甄有德常来看你爷爷吗?”
“嗯呐。”小更夫点头,“常来,总是夜半三更,一个人来的,披着斗篷戴着帽子,还总是抱着个坛子。他总会带些好吃的肉食来给我吃,嘱咐我不要告诉任何人他来谯楼的事,然后与爷爷关在屋子里,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说啥。”
“坛子?什么样的坛子?”云中锦心头一紧,陈克己留下的纸页上,那开口坛子终于有一点眉目了。
“嗯呐,开口坛子,但是藏在斗篷里面,我隐隐约约能看出是个坛子,但是看不清里面装的是啥。每次我问爷爷,爷爷就说小坛子装进大坛子,大坛子埋进大大坛子。我听不懂,爷爷也不肯告诉我,只说,知道得太多不好。我想,总不能是腌虾吧?我最爱吃腌虾了。”
“你爷爷把坛子放在何处?”
“甄大人又带走了呀。”小更夫道。
“来时可是沉甸甸的?”云中锦又追问道。
“嗯呢。”小更夫点头。
云中锦甚是兴奋,敢情甄有德把赃银都给老更夫保管了?
可小更夫又接着说道,“走时也一样沉甸甸的,我看见甄大人抱着坛子很是吃力呐,想帮他抬着,他说不用。”
这就令人相当疑惑了。
此时,另一个身影隐在暗处,亦正费神伤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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