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皇下旨封营彻查以来,数十万人逐一脱衣接受检查,阵仗极为浩大,期间虽然揪出不少鸡鸣狗盗、违令顶撞的琐事,但却没有一件事是与金库失窃的事情有瓜葛的。
所以,事情依然焦灼,甚至是无解。
樊云和辛衡的状况又好了很多,他们想继续去义庄验尸。蒙挚特别要求来财什长找了个几个人跟着他们两个,也作为保护。
不过,因为夜里又下了一场大雨,整个义庄都在泥泞之中,没有办法验尸。樊云和辛衡就继续住在西侧兵营,等阳光最盛的时候再去验尸。
当然,也刚好让樊云将新采回的草药赶制出一批“辟秽丹”,以备不时之需。
阿绾则是又去了木料仓。
她站在那块被雷火焚毁的檀木前,仔细端详。
木料约莫三尺长、一尺见方,长方形,通体已烧成焦炭,透过某些裂隙处,还能瞥见一丝木料原有的深紫纹理。
仓库内类似的规整木料堆积不少,皆是为大墓备下的上等材料。当然,具体是做什么的,看管仓库的甲士们也不知道。
根据当日火烧时在场的甲士回忆,事发当日下午,小余方士来此挑选木料。
他见管事九石头发蓬乱,甚至生出了不少虱子。他十分嫌弃九石的腌臜,便亲手打来清水为他篦洗,并重新绾了发髻。
众人素来喜爱这位随和又洁净的小余方士,见状纷纷围拢,排队等候他也帮着梳理。
有人为了编发方便,便从大库中随便搬出了一块木料,权当作众人的坐墩,也方便小余方士编发。毕竟,他的个头矮小了一些,面对这些魁梧的甲士们站立的时候,根本都没办法编发。
谁曾想,当夜的第一声惊雷劈燃了九石,第二声惊雷炸响时,不偏不倚,正劈在了这块被挪出仓外、做了临时坐墩的檀木之上。
阿绾围着这块焦黑扭曲的木头又转了好几圈,甚至还反复摩挲着粗糙的碳化表面,试图找出些不寻常的痕迹。
她随口问一旁值守的甲士:“当时编完发髻之后,这木头为何不搬回去?”
那甲士忙躬身回答:“小余方士那日临走时说,次日还要来挑选木料,顺道再为大家理容编发。小的们想着……左右还要用这木墩,便偷了个懒,未曾搬动。这木头实在沉重,非得四五人合力才挪得动呢。”
自打阿绾亮出那枚御赐小金牌后,营中兵卒看她的眼神已然不同往日。
先前或好奇或轻视的目光,如今大多换成了谨慎的恭敬,甚至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畏惧。
此刻,阿绾身侧更是站着英武的白辰,两名随行的甲士也极为魁梧高大,令阿绾的气场十足。
唯一的“瑕疵”,怕就是阿绾身上那套半旧不新的褐色曲裾深衣。就算是清洗干净了,在大营里走来走去,又沾了些难以洗净的泥点水痕,在阳光下更显朴素,甚至有些寒伧。
这身打扮,与御赐金牌代表的煌煌天威、与身旁戎装甲士的赫赫军容,着实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阿绾还真的不在意,甚至有时还要故意隐藏自己的身形,不希望旁人多看她一眼。
“小余方士……”阿绾默念了一句。
她已经知道,这位颇受甲士们喜爱的小余方士,正是义庄管事老余头的孙子,名叫余庆,也不过十三四岁。
这孩子自小在停尸敛骨的义庄里长大,见多了生死无常,眉宇间反而养出几分寻常少年没有的淡漠与早熟的通透之气。
一年前,余方士来骊山勘验大墓风水与工事时,偶然见到了余庆,觉得他的心性气质特别,竟有几分超然物外的根骨,一时兴起,便收了他作自己的关门弟子。
老余头起初还不大乐意,嚷嚷着自家独苗是要传宗接代的,做了方士,岂不断了香火?
可后来看到余方士一行人深得始皇信任,衣食优渥,赏赐也丰厚,便渐渐不再作声。
当然,余方士也是极为厉害的,无论是预测天气,或者寻找地穴全都是好手。老余头甚至都说过:“余庆跟着我,一辈子就在义庄里跟死人打交道了,不如跟着余方士到处转转,万一真的炼制出了长生不老的丸药,给我也来一颗呢。”
众人也不过是把这话当做笑话听。但余庆的日子倒是过得越发好了,甚至都有了新衣以及常常能够带回来不少肉食孝敬老余头。
他本就在军营义庄这环境里混熟了,如今顶着方士徒弟的名头,依旧和甲士们打成一片。更何况他还有一双巧手,绾发理髻细致又牢靠,众人见到他的时候,常常让他给编发,人多了就开始排队,倒成了营中一景。
“封营之后,禁令森严,小余方士便没再来过。应当是去了金库那边……他是余方士的关门弟子,很多事情都是要他来做的,真的忙得很……我有天半夜起夜,看到他回义庄看老余头,送了些吃食……真是难为这孩子了。”一名年长些的甲士叹了口气,“现在他八成还不知道……他祖父老余头险些就去了。”说着,声音又压低几分,几乎成了耳语,“该不会……真应了那歌谣里……”
话未说完,便被身旁另一名甲士猛地拽住胳膊,强行拖到一旁去了,显然忌惮甚深。
阿绾只当没听到,注意力依然在那块焦黑的檀木上。
指尖沿着木头表面雷电劈出的、深如沟壑的裂纹反复摩挲,触感粗砺而冰冷,带着雨后的湿气。一些碳化的碎屑沾在指腹,留下乌黑的印记。
忽然,她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走,”她对白辰道,“去金库看看。”
白辰闻言,脸上却露出明显的难色,他低声道:“阿绾,非是我不带你去哈。金库重地,守卫规制极严……莫说我这个校尉之职,便是蒙将军,若无陛下特令,也进不得那三重门禁之内啊。”
“什么?”阿绾有些惊讶,“蒙将军都进不去?那……金库里的金子,是怎么丢的?”
当然,白辰也答不上来,只能咧嘴。
阿绾只好又问:“严闾能进去?”
“应该是的。”白辰应了一声,“他现在是骊山大营的上将军呀。”
“也对,那咱们找他去。”阿绾手握小金牌,不断给自己鼓劲。其实,她依然还是很害怕严闾那张黑脸,又克制不住地想弄死他给义父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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