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傍晚，康亲王府的赵长史登门造访白玉堂。
他穿一件半旧的藏青长衫，像个寻常的教书先生。
见到婉儿后，一番施礼相见，他递上一个狭长的木匣：“王爷服了您的药，咳喘好了许多，夜里也能安睡了，特命在下送来此物，聊表谢意。”
婉儿接过木匣，只觉入手沉甸甸的，却不知是什么东西。
她打开一看，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本用蓝布包裹的旧书。
那本书的书页泛黄，边角磨损，显然是经常翻阅的缘故。
只见封面上赫然是四个苍劲的字——《公孙兵法》。
“兵书？”婉儿不禁感到好奇。
她抬头看向赵长史，眼中带着不解：“这……这是何意？”
赵长史神色平静，微微颔首道：“王爷说他年轻时也曾向往沙场点兵，可惜身子骨不够强壮，只能读些兵书过过干瘾。”
“如今他年纪大了，也没有那些雄心壮志了，这些书放在他那里没用，王爷听说周医正博览群书，因此让在下给你送来。”
婉儿默然点了点头，笑道：“我的确还从未接触过这类书籍！”
赵长史语气意味深长道：“因此，王爷还让在下给医正带句话。”
“哦？带句什么话？”婉儿不禁好奇。
“王爷说，医术只能用来治病救人，兵法则可定国安邦，二者道理相通。然而医术再精，穷其一生也只能救得百千人，而兵法精通却可救亿兆苍生。”
听到这句话，婉儿不禁感到万分惊憾。
她原本因为厌倦政治而出游，一心想“从医而终”。
结果到了江湖上她才发现，政治无处不在，许多人因此而送命的送命，流配的流配。
游历半年后回京就是这个原因，没想到竟被康亲王一句话点透了。
可以说，康亲王的话与她回京的初衷简直不谋而合。
只不过，康亲王的话总结的更为宏观，而她的想法仅仅是扳倒李涣成而已。
她的指尖抚过书面，心脏狂跳。
婉儿心中暗自思忖：“看来这本兵法绝非简单的谢礼，更像是王爷的希冀。”
“王爷怎么会……选中我？”婉儿口中嗫嚅道。
赵长史笑了笑，然后道：“这本《公孙兵法》为前朝名将公孙先生所着，讲的不只是行军布阵，更是天下大势、权谋机变，因此，王爷让医正务必用心研读。
婉儿将兵法放入木匣，然后郑重合上：“也请赵先生带话给王爷，婉儿谢王爷厚赐，王爷的教诲，婉儿将铭记于心。”
赵长史见她似乎已领悟王爷的用意，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满意的亮光。
他不再多言，只拱手道：“既然医正已领会王爷的用心，在下就告辞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没入夜色之中。
送走了赵长史，在灯火下，婉儿翻开了《公孙兵法》。
只见书中除了原文，还有许多细密的朱批，笔迹与康亲王帖子上的别无二致，显然都是老王爷的一些读书心得。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在这一句旁边，朱批写道：“李某人的权势如今已到了伐谋之境，不可力敌，只可智取。”
又看到在“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一句旁边，朱批是：“李某人之根基在军力、在财力、在北疆，欲撼动之，需先断其根基。”
婉儿又看了几页，发现每一部分都有朱批，而朱批中的每一句都有所指——李涣成。
越往后看这些朱批，婉儿越感到震惊：原来康亲王早就在暗中研究对付李涣成的策略。
婉儿合上兵法，心头的震撼久久不能平复。
康亲王这是在借兵书向她剖析局势，指明方向。
李涣成的根基在于军权、财权和与罗刹国的勾结，想要扳倒他，必须从这三处着手。
“小姐。”武断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急促，不禁让婉儿惊了一下。
将心绪略作调整，她方道：“进来吧！武大哥。”
武断推门而入，身上带着夜露的寒气。
他低声道：“安排在将军府外的眼线传来消息，一个时辰前，有个北疆商人从将军府侧门进去了，至今没有出来。”
婉儿目光一凝：“北疆商人？能看出是什么路数吗？”
“眼线说，那人虽然穿着咱们大悦的衣裳，但他的相貌却是罗刹国人的黄发碧眼，而且，他进去时，是李涣成的长子李承泽亲自到侧门迎接的。”
“罗刹国？”婉儿轻念这三个字。
兵法中“北疆”二字的朱批尚未忘却，将军府便在深夜接见罗刹国的人！
她缓缓站起身，默默在房中踱了几步。
康亲王的朱批，将军府的异动，以及之前听风吟提及兵部侍郎张谦秘密北上……
所有的一切都显示，李涣成似乎正在编织一张大网。
“让我们的人撤回来，今晚不必再盯了。”婉儿当机立断。
“撤？”武断一愣，“小姐，这正是关键时刻……”
婉儿双目冷峻：
“正因是关键，才不能打草惊蛇。”
“李涣成老奸巨猾，既然敢在此时接见此人，必有防备。我们再盯下去，只怕人没盯住，反而暴露了自己。”
武断恍然大悟：“小姐说的有道理！我这就去传话。”
武断离开后，婉儿重新坐回灯下，再次翻开那本兵书。
用兵之道在于隐秘无形，方能掌握敌人命运。
看到这里，婉儿才算真正领会了康亲王赠书之意。
她不能急，更不能躁，必须像最有耐心的猎手，等待最佳的时机。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
……
与此同刻，镇国将军府，李涣成的书房。
李涣成看着他面前那个深目高鼻的北地来客，语气平淡道：“贵使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那人微微躬身，然后操着生硬的大悦官话道：“大将军，我国王陛下对您上次提出的条件十分感兴趣，只是关于战马和铁器的数量，希望能再增加三成。”
李涣成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冷笑道：“三成？贵国的胃口倒是不小哇！”
来使道：“大将军你要明白，如果不这样，我们很难在边境上制造足够大的压力来配合大将军您的行动。”
李涣成眼皮都未抬：“此事容后再议，贵使远道而来很辛苦，不如先在本府中歇息吧！”
他挥了挥手，李承泽立刻上前，引着那罗刹国使臣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
李涣成走到窗前，看着院中在夜风中摇曳的树影。
他的嘴角莫名地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周婉儿和康亲王勾连在一起了？这盘棋，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回到书案前，提笔在信笺上写下几个字：“时机将至，速做准备。”
写完，他唤来心腹，将信笺交给他：“立刻送出，务必亲手交到张侍郎手中。”
心腹接过密信，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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