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熊清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小眼睛里却闪着精光,薄嘴唇抿成一条线,尖嘴猴腮的模样在晨光里显得有些阴森。
落英缤已经策马上前,手按在剑柄上:“不好意思,灰熊老板,京中有急事,没来得及和你道别。”
灰熊却笑了,笑意很复杂。
他慢悠悠地走上前,目光越过落英缤,直接落在窗口婉儿的脸上。
“周小姐,你这一趟……收获不小哇?”他话中有话。
婉儿心头一紧,故作糊涂地笑道:“灰熊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灰熊踱到距离马车三丈处停下,抬头看着婉儿,嘴角显出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尤里之间的勾当,我能成全你们,便也能毁了你们。”
落英缤已经策马挡在马车前,手按在剑柄上。
武断和四个漕帮弟兄也悄然散开,手都摸向了腰间。
婉儿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她没戴面纱,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显然昨夜的惊吓还没有消退。
“灰熊老板。”她开口,声音平稳,“你这么早在此等候,就为了说这个?”
灰熊笑了,薄嘴唇扯出一个弧度:“我有些好奇。周小姐和尤里将军谈得那么投机,却把我这个中间人晾在一边,不告知一声便走,是不是……不太合规矩?”
“刚才已经说过了,京中有急事。”婉儿有些不耐烦。
灰熊往前走了两步,目光扫过婉儿,滑向她身后的马车:“我知道尤里的脾气,他要是看上了什么,不弄到手是不会罢休的,周小姐能从他那里全身而退,这本事……我灰熊佩服得紧。”
顿了顿,他的小小眼睛眯起来:“就是不知道,周小姐给尤里将军许了些什么好处,才让他这么痛快?”
婉儿心里一怔,心说:“此人不应该叫灰熊,应该叫老狐狸。”
但她脸上不动声色,反而笑了笑:“灰熊老板说笑了,买卖人谈买卖,自然是各取所需,尤里将军要铁矿开采权,我要情报,一拍即合罢了。”
“是吗?”灰熊盯着她,“可我听说……尤里将军昨夜突发急症,差点没命,是周小姐救了他一命。”
他向前又走了一步,声音压低:“周小姐,你一个药材商怎会有这么高明的医术?你到底是什么人,不会是朝廷的坐探吧?”
话音落地,山道上一片死寂,好像连风都停了。
落英缤的手已经握住了剑柄,指节发白。
武断的刀悄悄出鞘半寸,寒光在晨光里一闪。
婉儿看着灰熊,看了很久。
然后她轻轻叹了口气。
“灰熊老板。”她说,“你是聪明人,聪明人就该知道,有些事看破不说破才能活得长久。”
灰熊嗤笑一声:“活得长久?周小姐,你也该知道,有句话叫富贵险中求,我灰熊能在边境混二十年余年,靠的就是不怕危险。”
“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干什么?”婉儿已经很不耐烦了。
灰熊收起笑容,伸出两根手指:
“现在我给你两条路,要么,把你答应给尤里的好处分给我一份。”
“要么,我现在就去乌兰城,把周小姐和尤里的买卖一字不差地告诉李涣成的人,你猜,李将军会怎么谢我?”
婉儿没说话,她转头看了看四周。
四周只见光秃秃的丘陵,枯草在风里摇晃,并无其他人。
“看来这老狐狸今日是单刀赴会。”婉儿心想。
她的目光再次看向灰熊,忽然笑了:“灰熊老板,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灰熊似乎很诧异。
“尤里将军为什么肯和我合作?”婉儿往前靠近了一步,离灰熊只有三步之遥。
“为什么?”灰熊问。
婉儿笑道:“因为他知道哪边的利润大。”
说着,她再往灰熊身前靠近了一步,声音压得更低:“李涣成给他的承诺在事成之后,而我给他的却是现在就握在手里的黄金,你说他听谁的?”
灰熊瞳孔一缩,瞪着婉儿。
婉儿看着灰熊笑道:“灰熊老板,你是要做一锤子买卖,事后拿一点李涣成的赏钱……还是想跟我们合作,以后南来北往的生意都有你一份?”
灰熊愣住了。
他小眼睛里的精光闪烁不定,薄嘴唇抿得发白,似在盘算。
落英缤在后面看着,心里暗赞一声。
他心说婉儿很有一套,先亮底牌震慑,再许以重利,这种办法对付灰熊这种唯利是图的小是再合适不过了。
灰熊忽然笑了:“周小姐果然厉害,这条件……自然是不错。”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不过,你空口无凭,总得……先给我付点定金吧?”
婉儿心中顿时一松,心说只要肯谈条件,事情就有转机。
“黄金一千两,等我回京后准备好,立刻让人送来。”婉儿转身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灰熊摇头道:“那就扯远了,我要现钱,或者用什么值钱的东西抵也行。”
他的目光落在马车上:“你从尤里那儿带出来的不止是一封信吧?是不是还有铁矿的地契?”
婉儿脸色微变,心说这老狐狸的胃口不小。
她正想周旋,灰熊却突然变了脸:“周小姐,你也别想了,我现在又改主意了。”
他后退两步,小眼睛里闪过贪婪之色:“一万两黄金,现在就要,少一两我就去将军府。”
婉儿心中顿时一凛:“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此刻,她突然起了杀心。
她没有吱声,只不动声色地来到武断身边,背对着灰熊,用胭脂在掌心写了个“杀”字,然后偷偷展示给武断看。
看到她掌心的“杀”字,武断精神一振,微微点了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来到灰熊面前,笑看着他。
灰熊诧异地看着武断,不禁问婉儿道:“周小姐,这位兄弟是……”
“送你上路之人!”婉儿转过身,淡淡答道。
灰熊满脸诧异:“送……”
未等他话说完,只见刀光一闪,只感脖子上一凉。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完“送”之后的那几个字,却只发出了“嗬嗬”的呼气声。
而他的小眼睛也正瞪得滚圆,满眼里都是难以置信。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一具没有头颅的身体。
……
山道上死一般寂静,连风都停了。
落英缤吃惊地看向武断:“武大哥你……”
武断也不管他什么表情,只一脚将灰熊的脑袋踢得滚了老远。
落英缤大张着嘴巴,又吃惊地看向婉儿:“什么情况?”
他压根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更不明白婉儿为何会如此平静。
婉儿没有看落英缤,更没看灰熊的尸体,只是平静地说:“收拾干净,咱们快走。”
……
马车重新上路时,天色已大亮。
武断在山道旁挖了个浅坑,把灰熊的尸体拖进去埋了。
车厢里,婉儿闭着眼,靠在车壁上。
她的手指还在微微发抖。
这是她第一次下令杀人。
虽然灰熊该死,虽然不杀他后患无穷,但那条命终究是因她一句话而断的。
那温热的血,那滚落的头颅瞪大的眼睛……
这些恐怖的画面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你让武大哥出的手?”对面传来落英缤的声音。
婉儿睁开眼,看见他正看着自己,眼神复杂。
“是。”她点头,声音有些哑,“他必须死,他知道得太多了,而且……贪得无厌。”
落英缤叹了口气,没再追问。
他掀开车帘,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荒原。
“还有五天到京城。”他默然道。
……
五日后,京城西门。
守城的兵卒比往常多了三倍,个个披甲持矛,神色肃杀。
进出城的百姓排成长队,挨个接受盘查,稍有可疑便被拉到一旁细细搜身。
婉儿一行的车队在城门外停下。
一个校尉模样的军官走过来,敲了敲车辕:“路引!”
落英缤递上文书。
军官翻开看了两眼,又打量马车:“从哪儿来?车上装的什么?”
“从北疆来的,装的药材。”落英缤答得简短。
军官围着马车转了一圈,忽然停下,盯着车厢帘子:“里面什么人?出来!”
车帘掀开,婉儿探出身。
军官打量她几眼,语气缓和了些:“你们从北疆来?那边……没出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啊,你们为何查得这么严?”婉儿轻声道。
军官沉声道:“奉命行事,西山大营的三千兵马都调进城了,能不严吗?”
婉儿心头一凛:“西山大营的兵调进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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