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5.12，巴黎，阴
第三次化疗。
法文病历看得我头晕，但那个“cancér”单词像淬了毒的针。
走出医院，巴黎的天空灰得像一块脏掉的抹布。
第一个念头竟是：幸好，没告诉他。
GS，如果你知道你小心翼翼呵护过的人，
最终变成了一具需要被化疗放疗切割的躯体，你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我不能让你看见。绝不。
*
2016.6.30，巴黎，雨
第四次化疗结束。
呕吐，无止境的呕吐。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掏空。
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缠在指缝，如一团乱麻。
镜子里的人，苍白，憔悴，丑得让我自己都心惊。
忽然想起团建那次，我急性胃炎，你抱着我冲去医院。
那时虽然疼，但靠在那个怀里，心里是安稳的。
现在，只有冰冷的仪器。
*
2016.8.15，巴黎，晴
今天阳光很好，勉强能下楼走走。
路过花店，看到玫瑰花都蔫蔫的。
想起以前公司楼下花坛里，到了季节就开得轰轰烈烈的那一片。
他从来没送过我花。
他送我的，是书，是知识，是沉默却坚实的支撑。
护士说，要保持积极心态。
我打开那本《Eat， pray， Love》，又有了动力。
*
2017.2.14，巴黎，细雨
在地铁口看见一个流浪歌手，抱着吉他唱《L'amour est un soleil》（爱如骄阳）。
声音沙哑，却让我想起那三天里，你为我弹唱的那首不成调的歌。
那时你有些紧张，却是我听过最动听的旋律。
我在歌手的琴盒里放了十欧元。
就当是，为记忆中那个为我唱歌的男孩。
*
2017.3.28，巴黎，大风
化疗的副作用越来越难以忍受。口腔溃疡，吞咽像吞刀片。
体重掉得厉害，以前的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隔壁病房的老太太昨天走了。家人哭得很伤心。
我躺在病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恐惧。
不是怕死。
是怕再也听不到那句“他还单着呢”。
*
2017.12.24，巴黎，雪
圣诞夜。
医院里也有点冷清。
窗外飘着雪，很小，落地就化了。
忽然想起有一年冬天，帝都也下了很大的雪。
有人笨拙地帮我围好围巾，耳朵冻得通红，却坚持要送我到楼下。
那时的雪，是暖的。
我的GS，帝都下雪了吗？
*
2018.3.21，巴黎，多云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我给自己买了一个小小的蛋糕，插上一根蜡烛。
闭上眼许愿。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但我还是想写下来：希望他一切都好。
等身体好一点，等……或许有机会。
你欠了我一句生日快乐。
*
2018.9.3，巴黎，阴
今天试着做了红烧排骨。
忽然想起那三天里，我们挤在厨房，你笨拙地掌勺，我负责切菜。
你做的排骨咸了，我却觉得那是世上最好的味道。
现在，我一个人在异国的厨房，按照记忆中的步骤，却再也复刻不出那个味道。
原来，有些食物，是因为和你一起品尝才变得特别。
*
2019.7.3，巴黎，雨
今天在医院的走廊里，遇见一个华人老太太。
她问我是不是一个人在这里治病。
我点点头。
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说：“小姑娘，要坚强。“
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哭。
GS，如果你在，会不会也这样对我说？
*
2019.8.4，巴黎，热
病情反反复复。像一场拉锯战，消耗掉我所有的力气。
今天在自由职业平台接了个小项目，很简单的代码，却花了平时三倍的时间。
头晕，注意力无法集中。
不能倒下。倒下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
2020.1.1，巴黎，冷
新年。
医院组织了小小的庆祝活动。我躲在房间里没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我的GS，新的一年，请一定要幸福。
*
2020.5.12，巴黎，阴雨
五年了。
像过了五个世纪。
今天对着镜子，发现自己竟然习惯了这副病容。
医生说，情况暂时稳定住了。算是……阶段性的胜利？
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赢了病魔，却输掉了整个你。
*
2020.9.5，巴黎，凉爽
今天试着化了淡妆。
看着镜子里稍微有些血色的自己，突然很想念从前在云启的日子。
那时的我，年轻、明媚，可以肆无忌惮享受别人追逐的目光。
但更想念那个总是默默关注着我的你。
GS，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会勇敢一点。
*
2020.7.20，巴黎，晴
做了一个小手术，切除颈部一个可疑的淋巴结。
全麻醒来那一刻，意识模糊，脱口而出的，竟然是你的名字。
护士听不懂中文，只是温柔地看着我。
那一刻的孤独，深入骨髓。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我还能健康地站在你面前，你还会要我吗？
*
2020.11.5，巴黎，封城中
疫情。世界好像按下了暂停键。
也好，大家都慢下来了。
我在公寓里远程工作，养病。开发的那个小程序意外地卖了个不错的价钱。
终于，财富自由了。
无债一身轻。
虽然，心里那份情债，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
2021.2.14，巴黎，阴
情人节。
街上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
我一个人在公寓里，画塞纳河，以及河上孤独的鸭子。
*
2021.3.21，巴黎，春意盎然
医生今天说，最新检查结果显示，病灶没有活跃迹象。
如果未来三年不复发，基本可以判定临床治愈。
三年。
又是一个三年。
我打开那本翻看了无数遍的《Eat， pray， Love》。
告诉自己，耐心等待。
等待命运的下一次宣判。
也等待……或许可能存在的，重逢。
这一次，我会努力，让自己配得上那场重逢。
*
2021.6.15，帝都，晴
我回来了。
在一个有些年头的小区租了间公寓。九层，朝南，阳光很好。
楼下有个刺绣花坛，种着绣球花。
这个季节开得正好，不像巴黎花店里那些总是蔫蔫的。
既然在哪里都可以远程工作，那就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等待吧。
我的GS，我们呼吸着同一座城市的空气了。
*
2021.10.10，帝都，秋
小区门口的银杏大道开始泛黄了。
比巴黎的银杏要壮观得多，一整排，金灿灿的。
每天傍晚我都会去走走，踩着落叶，沙沙作响。
想象着也许某一天，会在这条路上遇见你。
就算遇不到也没关系，至少我们看着同样的秋天。
*
2021.11.5，帝都，晴
邻居家的柯基生了一窝小狗。
小小只，蹒跚学步，可爱得让人心都化了。
每天路过时，它们都会摇着尾巴跑过来。
如果你在，我们会不会也......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
2021.11.29，帝都，阴
今天去医院复查。
医生说情况很稳定，比预期要好。
我站在银杏树下，突然很想哭。
如果生命的路径真的指向你，为什么我们总是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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