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壮壮的满月宴当日。
望舒原计划只请三桌客人,不曾想到了正日子,竟生生多出半桌人来。
好在这些年操持家务,她早已习惯凡事多备几分。
红鸡蛋、伴手礼、瓜果点心,样样都预备了富余。
只是席面要临时添置,少不得又让厨房多忙活一阵。
席间,子熙偷偷跟望舒咬耳机,带来了尹老夫人给的消息:
“那半桌子不请自来的半大小子,原是听说王爷璋哥儿和煜哥儿有半师之谊,便想着趁这机会,带孩子来给王爷掌掌眼。”
望舒闻言手上的杯子放了下去:“这异想天开的。”
璋哥儿和煜哥儿是因为当时的情况所迫,现在王爷哪还有这个心思。
子熙附和道:“对对,我祖母也说那些夫人想多了。
说是估摸着平时难得见王爷一面,若能合了王爷的眼缘,岂不是子孙后辈的一桩机缘?
不过她们还算知道规矩,带出来的全是嫡子,衣着打扮也都精心收拾过,规矩也算提前教过。”
望舒轻轻摇头,失笑道:“倒是会钻营。”
今日这满月宴,明面上是为小壮壮庆贺,实则还有一桩要紧事:郡主该搬回郡主府了。
不只郡主,朱明璋夫妇、世子妃刘氏母女,今日宴后也要一同搬过去。
往后郡主府便是他们在扬州名正言顺的住处,整顿西南侯府后院的事,也要以那里为根基展开。
为此,望舒早几日便派了人过去。
郡主府虽常年有人看守洒扫,但到底久未住人,许多细节需重新布置。
特别是世子妃刘氏的院子,里里外外都要仔细清理。
她特意从府里抽调了一批经验老道的嬷嬷丫鬟,许以双倍月例,让她们去做这临时差事。
这些人原本都是各院得力的,做粗使活计虽有些委屈,但看在银钱份上,倒也尽心尽力。
望舒也承诺,待郡主府肃清闲杂人等后,她们仍可回原处当差。
宴席设在午时。
虽临时添了半桌小客人,但到底准备充分,一切井然有序。
两桌女眷,一桌男客,一桌小公子,各自安坐。
郡主坐在主位,身侧是世子妃刘氏和温氏,小壮壮被乳娘抱着在偏厅,偶尔抱出来给几位亲近的夫人瞧瞧,便又抱了回去。
宴至申时方散。
送走宾客,望舒回到内院,才觉出几分疲惫。
郡主府整顿内院的事,她这个外人不便直接在现场观摩。
郡主府的大部分人手是自己的,他们自然会派人将消息送过来,而郡主是默许过的。
至于西南侯那边——望舒想,他大约会装作不知道。
而王爷应该不会管此事,毕竟二弟的后院,他不方便。
接下来的日子,望舒每日都能收到郡主府送来的消息。
厚厚一叠纸笺,记着每日发生的大小事。
望舒展开细看,看着看着,忍不住轻笑出声。
原来刘氏刚开始立威时,竟闹了笑话。
那日晨起,妾室庶女们照例来请安。
刘氏按望舒教的法子,在厅中设了一道八扇紫檀木雕花屏风,自己坐在屏风后头。
本意是隔着屏风,她不必直面那些人,能自在些。
谁知头一日,她太过紧张,竟忘了让丫鬟提前在屏风后摆张椅子。
妾室庶女们在外头行礼问安,刘氏在里头站着。
还是温氏机警,察觉不对,忙让丫鬟搬了椅子悄悄送进去,这才解了围。
好在刘氏性子里有股韧劲。
闹了这回笑话,她反倒放开了,往后几日渐渐熟练起来。
规矩一条条立下:每日晨昏定省不可缺;
出门必须从主母这里过,不得擅自出入;
私下小聚须得主母允准,便是侯爷特许的,事后也要报备。
这些规矩起初推行得并不顺利。
妾室们哭哭啼啼,庶女们阳奉阴违,连西南侯听闻后,也流露出几分不满。
他还指望着这些孙辈出去交际应酬,为明璋铺路联姻呢。
转机出现在第七日。
那日,刘氏和温氏联手,将各房妾室及庶子女身边所有积年的嬷嬷、贴身大丫鬟,共计三十七人,全部换了下来。
这些人在侯府经营多年,盘根错节,乍一被撤,侯府后院顿时像被掀了盖的蚁窝,乱成一团。
哭诉的、求情的、装病的,纷纷涌到西南侯面前。
西南侯起初不以为意,直到他发现自己身边跟随五十年的长随常二,竟也在这事上多嘴多舌。
那日常二一边替他更衣,一边絮叨:
“侯爷,世子妃这般行事,怕是不太妥当。
那些老人伺候了这些年,说换就换,岂不寒了人心?
里头好些都是府里的老人了,一起打发出去,往后谁还敢尽心伺候?”
西南侯正对镜整理衣冠,闻言动作一顿,从镜中看向身后这跟了自己一辈子的老仆。
常二并未察觉主子神色有异,还在继续说:
“要老奴说,世子妃到底是苗疆来的,不懂咱们中原高门的规矩。
这般大刀阔斧,传出去,旁人还当咱们侯府苛待下人……”
“常二。”西南侯突然开口,声音平静。
“侯爷?”常二停下话头。
西南侯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我竟不知,我身边伺候的人,何时有了这般大的胆子:主子做事,也敢随意置喙议论?”
常二脸色一白,慌忙跪下:“老奴不敢,老奴只是、只是为侯爷着想,怕世子妃年轻,行事欠妥,损了侯府颜面……”
“颜面?”西南侯冷笑一声,“我西南侯府的颜面,何时需要靠纵容下人议论主子来维系了?”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什么。
常二跟了他五十年,从小厮做到长随,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
可就是这样一个老人,竟敢在他面前公然议论世子妃的不是,言语间毫无尊卑之分。
那其他人呢?那些被世子纵容了多年的妾室、庶子女,他们身边的仆从,又是何等模样?
原来这些年,他已让这侯府后院的规矩废弛到如此地步。
连他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忘了什么是本分。
“常二,”西南侯睁开眼,眼中再无半分温度,“你也跟着他们,去庄子上学学规矩吧。”
“侯爷!”常二大惊失色,跪行几步抱住他的腿。
“老奴知错了!老奴再也不敢多嘴了!求侯爷看在老奴伺候五十年的份上,饶了老奴这一回!”
西南侯不为所动,扬声道:“来人。”
两名护卫应声而入。
“带下去。”西南侯背过身,“送去庄子上,好生学学什么叫规矩。”
常二的哭求声渐渐远去。
西南侯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屋里,看着镜中鬓发斑白的自己,忽然觉得一阵疲乏涌上心头。
原来他早就失去了对后院的掌控。
消息传到望舒这里时,她也吃了一惊。
“跟了五十年的长随,也一并送走了?”她放下茶盏,若有所思。
汀荷回禀:“是,连同之前那三十七人,一共三十八人,全部分送到夫人名下的几个庄子上。
郡主的意思,是让这些人分开,免得他们互通消息。
每个庄子派两位嬷嬷,一位是咱们的人,一位是她那边的人。另外……”
汀荷轻声道,“说是王爷也派了暗卫过去,明为监督,实则暗审。”
望舒点点头。
这安排倒是周全。
三方人手互相制衡,既能保证规矩教到位,也能暗中探查。
她沉吟片刻,道:“这些人在庄子上的表现,可有人记录?”
“有的。”汀荷取出一本册子,“每日嬷嬷们都有记下各人言行。
头几日哭闹得厉害的,后来渐渐安静了。
倒是有十几个人,从头到尾都安分守己,让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哭不闹,规矩学得也快。”
望舒接过册子,翻开细看。
那十几个名字里,有姨娘们的贴身嬷嬷,有庶子身边的小厮,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九姑娘身边的三人。
一位姓冯的老嬷嬷,两个分别叫春杏、秋菊的丫鬟。
冯嬷嬷……望舒指尖轻点这个名字。
根据记录,这位嬷嬷是所有人里最稳得住的一个。
教导规矩,她学得最快;
让做什么,她绝无二话;
不与其他仆役私下交谈,也不打听任何事。
安静得就像一潭深水,不起半点波澜。
可越是如此,望舒心中疑窦越深。
九姑娘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再怎么聪慧也顶不了事。
这冯嬷嬷,太过聪明,且一直留在一个庶女身边,有点可疑。
“把这三个人分开到三个庄子上。”望舒合上册子。
“是。”汀荷记下。
“另外,”望舒又道,“让人给郡主递个话,请侯爷查查这冯嬷嬷的底细。”
汀荷应声退下。
望舒独自坐在书房,她有种预感,这冯嬷嬷,或许就是揭开一切的关键。
只是西南距扬州千里之遥,查起来需要时间。
眼下,她还有别的事要忙。
码头地皮的事迟迟没有进展,璋哥儿游学的事却提上了日程。
学堂组织的游学,却是为乡试做个铺垫。
望舒记得原着中贾府家塾的种种,对承璋外出自是万分上心,让承璋学会了生火做饭,至少如果一个人还能生存。
只是如此一来,为兄长整理生平的事又要暂缓。
望舒翻看承璋已整理出的部分,多是林如海少年治学、为官理政的内容,关于男女大防、为人处世的具体细节,还是太少。
她原想借这些故事潜移默化地教导黛玉,如今看来,怕是赶不及。
“罢了,”她轻叹一声,“等秋闱结束,应该能出一稿。到时连同秋季的衣物特产,一并给黛玉送去。”
总归,能教一点是一点。
转眼伏天将过,秋风渐起。
卢先生第一次为玉珠姑娘诊脉。
诊罢脉,卢先生却露出些许困惑神色。
“先生,可是玉珠的身子有何不妥?”望舒关切地问。
卢先生捋须沉吟:“说来奇怪。玉珠姑娘虽是早产,先天不足,但观其脉象,并非虚弱至极之症。反倒是像是长期饮食失调,脏腑失了平衡。”
“饮食失调?”望舒一怔。
“正是。”卢先生道,“姑娘体内阴寒偏盛,阳气不足,此症多见于长期食用生冷、清淡之物,且饮食单一,未能五谷调和。按理说,侯府千金,饮食上不该如此才对。”
一旁侍立的朱明璋脸色变了:“先生是说玉珠体弱,并非全是先天之故,而是后天的饮食所致?”
“老朽不敢妄断。”卢先生谨慎道。
“但依脉象看,确有此种可能。
姑娘如今面色苍白、手足不温、气短乏力,皆与此有关。
若真是饮食所致,倒好调理,只需调整膳食,温补脾胃,假以时日,自能改善。”
送走卢先生,朱明璋立在原地,脸色铁青。
望舒心中也已明了。
玉珠在侯府,怕是被人刻意关照了。
长期食用清淡寒凉之物,表面看是为体弱者着想,实则损人根本。
现在离了那环境,让文嬷嬷精心调理一下,应该能改善许多。
“明璋,”望舒温声道,“事已至此,追查旧事意义不大。
好在玉珠如今在咱们身边,好生调理便是。
那些有问题的老人,此番也已清理出去,往后不会再有人动这些手脚了。”
朱明璋沉默良久,重重吐出一口气,朝望舒深揖一礼:“多谢嫂嫂。”
庄子上传来的消息,却让望舒有些哭笑不得。
被送去的那些仆役,起初哭闹不安,后来渐渐认命,老老实实学着规矩做些农活。
谁知半个月后,竟闹出一桩意外。
六姑娘的丫鬟韵儿,和庄子上一个年轻佃农看对了眼,死活不肯再回侯府伺候,只想留在庄子上嫁人过日子。
韵儿的同伴怎么劝都没用,事情闹到管事那里,又层层报到望舒这儿。
望舒也犯了难。
韵儿的身契在西南侯府,不在她手上,她做不了主。
只得将消息传给郡主府,请世子妃定夺。
最后是温氏出面处理此事。
她亲自去了一趟庄子,见了韵儿和那佃农,问明情由,回来与刘氏商议后,给了个妥帖的处理。
以为壮壮积福为由,不但归还韵儿身契,还赠了一份嫁妆,许她在庄子上安家。
消息传开,庄子上其他丫鬟仆妇心思都活络起来。
有样学样,短短几日,竟又有三四个丫鬟闹着要嫁人,不肯回府。
管事忙得焦头烂额,只得又来请示望舒。
望舒听罢,揉了揉额角,失笑道:“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原本只想肃清内宅、排查眼线,谁知竟牵扯出一桩桩姻缘来。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丫鬟若能因此在庄子上安身立命,倒也不算坏事。只是身契不在她手,终究不便。
“去回禀世子妃,”她吩咐道,“这些人的去留,还需侯府做主。咱们只负责管教规矩,不越俎代庖。”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过,若真有情投意合、愿意踏实过日子的,倒不妨成全。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管事领命而去。
望舒走到窗边,推开窗子。
这事是好事,如果大半人安置完了,剩的几个人就不用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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