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铭拈须而笑，道：“他听后神色大变，不过没有说什么。但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钱侍郎送替身那晚，围观百姓不少，其中有人曾瞥见徐万三的踪影。我们派了大量捕快细致走访，终究获取了不少线索，他们看到了徐万三。在证据面前，徐万三才终于承认了谋害侄子的罪行。”
宋雪凝问道：“他是如何下手的？”
王铭面露悲悯：“唉，皆为利字蒙蔽双眼。与我们之前推测相仿，徐万三为独占家业。只要小石头一死，财产便全归他所有。于是他雇了几个地痞，将独自在外逛街的小石头推入河中溺毙，又安排人在下游捞起尸体。他早就得知钱侍郎要焚烧纸人替身的消息后，便趁钱家人离去、火势未熄之际，将尸体投入火中。如此一来，即便日后灰烬中发现骸骨，众人也多半会疑心有邪祟作怪，很难联想到失踪的小石头身上。”
“那钱小宝……又是怎么回事？”宋雪凝问道。
“纯属巧合。”王铭叹息道，“钱小宝本就病入膏肓，天生气血不足，当晚又受惊吓，终是油尽灯枯，自然死亡。世事有时便是这般凑巧，就像有人大晴天被雷劈中一样，虽罕见，却也并非绝无可能。”
原来如此。
真相简单，却很残忍。
宋雪凝问王铭：“既然真相已明，钱侍郎夫妻是否知道了？”
王铭道：“我自然第一时间就去通知了钱夫人。”
宋雪凝又问：“钱夫人表现如何？”
其实钱夫人悲痛，钱侍郎何尝不是如此。
他还不能表现出来，不然钱夫人便失去了依靠。
王铭苦笑道：“钱夫人知道了真相，虽然依旧痛苦，但毕竟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之前她几乎认定是自己烧死了亲生儿子，这种念头让她越想越伤心。如今得知并无弑子之事，心里自然好受了许多。她儿子就是病死的，要怪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怀孕时感染风寒，导致孩子先天气血不足。而那具尸骨，是另一个可怜的孩子，小石头。她已出钱将小石头好生安葬了。”
“不过，”王铭话锋一转，“虽然真相大白，但朝廷上仍有不少官员弹劾钱侍郎，说他装神弄鬼，大搞巫蛊之事。如今皇上对他还颇为冷淡。”
宋雪凝叹道：“此事的影响，竟持续如此之久。”
王铭道：“就像在墙上钉个钉子，再把钉子拔出来。墙上虽没了钉子，却留下一个洞。想把这洞填平，得费许多心思和力气。”
宋雪凝心中惨然。她把鬼手张害得很惨。
虽然还了他清白，但造成的伤害难以抹除。
鬼手张本就沉浸于丧子之痛，如今又遭此无妄之灾。而且，送纸人替身一事被传得阴风阵阵，许多人不再做此仪式。
以前的老主顾也不再光顾，甚至有人去找他麻烦，要砸他的店铺。
他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困难。
宋雪凝再次去拜访鬼手张，郑重向他道歉。
鬼手张看着宋雪凝，却微微笑道：“不必道歉。或许，这一切都是天意。老天爷大概是想告诉我，太过沉湎于往事，只会给自己徒增困扰。或许我家的孩子早已去投胎转世，如今已长大成人，只不过我们相见不相识罢了。”
宋雪凝道：“张师傅能这么想，那是最好不过。”
鬼手张突然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宋雪凝，问道：“宋姑娘……看起来有点眼熟。你的父亲，是不是叫宋安之？”
宋雪凝听到鬼手张嘴里蹦出父亲的名字，顿时大惊失色：“您认识家父？”
鬼手张呵呵一笑：“当然认识。二十年前，你父亲曾找过我，让我帮他做一个纸人。一个女人的纸人。那是我第一次见你父亲，说是他一位朋友托他照顾一个女人，可惜后来去世了。他就想让我做个纸人，送到他朋友那里，让朋友心里好受些。他还说，只要精诚所至，就能把魂魄招回来，甚至能让这女人活过来。他称自己有办法让纸人说话，就跟活人一样。日常相处，瞧着就是个活人。我的手艺在此，只不过不能用肢体去触碰。一碰便知是纸做的了。”
宋雪凝更是震惊，急问：“那个女人长什么模样？”
鬼手张摇摇头：“不太记得了，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不过那女人看起来倒是挺漂亮的。”
宋雪凝追问：“您能不能再仔细想想？既然您做过这纸人，肯定仔细琢磨过她的五官样貌。”
鬼手张苦笑道：“我这辈子做的纸人，没有八百也有一千，怎么可能个个都记得？”
宋雪凝突然道：“我家里有一幅画像！我拿给您看，您看是不是这个女人？”
她没有说那是她母亲的画像，不想让鬼手张先入为主。
鬼手张说：“既然有画像，你给我看看，我或许能想起些来。”
宋雪凝连忙飞奔回家，气喘吁吁。
宋正卿一阵担忧，问道：“做什么跑这么急？又有案子了么？”
宋雪凝说：“这次我找到线索了！不是我瞎猜，是真的！”
宋正卿轻轻摇摇头。
宋雪凝取下家中那幅母亲的画像。
宋正卿忙问：“你干什么？这是母亲留在世上唯一的东西了。”
他视若珍宝。
宋雪凝说：“有人在二十年前可能见过母亲，还给她做过纸人！但现在还不能确定，我必须去确认一下。”
宋正卿想要阻止，最终还是让宋雪凝去了。
宋雪凝将画卷起，又连忙飞奔回鬼手张的店铺。
鬼手张展开画像，端详片刻，点头道：“不错，就是她。”
宋雪凝更是兴奋：“那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直以为是父亲先去世，母亲随后去世。
可听鬼手张的话，似乎是母亲先去世，父亲后去世？
而且，这女人听起来似乎并非父亲宋安之的妻子？
鬼手张说：“说来也是奇怪。做完那纸人之后……后来，听说这个女人，她‘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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