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在芦苇梢头几个起落,身形如一道淡烟融入岸边密林。他没有直接奔向听涛小筑,而是先绕了一个大圈,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停下。
湿透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寒意刺骨。他先以内力蒸干衣物,才借着微弱的星光,仔细检查手中的玉盒。
玉盒约巴掌大小,通体莹白,触手温润,即使在河水中浸泡多时,依然洁净无瑕。盒盖上雕刻着极其精细的浮雕,不是常见的花鸟鱼虫,而是层层叠叠、汹涌澎湃的浪涛纹路,浪涛中心,隐约可见一座奇峻岛屿的轮廓。更奇的是,这些纹路在星光下,似乎有极淡的、流动的微光。
暗扣精巧,陆小凤摸索片刻,以指尖感受其中机簧,才轻轻一按。“咔哒”一声轻响,盒盖弹开一条缝隙。
没有预想中的机关或异香。盒内铺着深蓝色的丝绒,丝绒上静静躺着一物。
陆小凤定睛看去,眉头微蹙。那并非想象中的丹药、玉简或是奇形“种子”,而是一枚……贝壳?
不,更准确地说,是一枚骨质或是某种奇异石质雕琢而成的“贝币”。形状类似中原上古的货贝,但更大一些,色泽乳白中透着淡淡的金丝纹路。贝币表面同样刻满了细密到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符文,与盒盖上的浪涛纹风格一致,却更加古老神秘。入手极沉,远超同等大小的玉石。
陆小凤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除了材质奇特、纹路诡秘,并未感受到什么澎湃的生命力或异常能量,与“长生秘法”、“不死药引”的联想相去甚远。难道这就是“种子”?或者,这只是一个信物、一把钥匙?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回玉盒,合上盖子,贴身收好。这东西的价值,恐怕不在于它本身,而在于它所代表的意义和开启的“门”。
当务之急,是见到花满楼。
辨明方向,陆小凤再次施展轻功,身形在夜色中时隐时现,避开可能的眼线。三十里路,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不到一个时辰,远处依山傍水处,一片黑沉沉的建筑轮廓便出现在眼前。
听涛小筑并非显眼的茶楼,而是一座掩映在茂林修竹间的雅致院落,临着一条山涧,夜晚能听到潺潺水声与松涛,故名“听涛”。此刻,院落中并无灯火,寂静无声。
陆小凤没有贸然进入。他绕着院落外围悄然转了一圈,灵觉全开,仔细感知。没有埋伏的气息,只有……一缕极淡的、似有似无的兰花清香,混合着山间夜雾的湿气。
是花满楼。只有他,会将这种清雅的熏香,如此自然地融入环境之中。
陆小凤松了口气,身形一掠,如一片落叶般飘入院中,径直朝着主厅旁那间常年为花满楼预留的静室而去。
门虚掩着。
陆小凤推门而入。室内未点灯,月光透过窗棂洒入,映出窗边一个静坐的人影。白衣如雪,面容温润,双眼虽闭,却仿佛能洞悉一切。正是花满楼。
“你来了。”花满楼微微侧耳,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身上有水汽,有血腥气,还有……一点海腥味。看来这一夜,颇为精彩。”
“何止精彩,简直是进了海龙王的水晶宫,虾兵蟹将层出不穷。”陆小凤在花满楼对面坐下,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备好的温茶,一饮而尽,然后将夜间所见所闻,从潜入形意门、遭遇“癸九”与“崩山”、夺取玉盒、河湾激战“水鬼”,到检查那枚奇异贝币,详尽道来。
花满楼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待陆小凤说完,才缓缓开口:“‘癸九’、‘崩山’、‘画皮’、‘水鬼’……皆以代号相称,行事诡秘狠辣,组织严密,确非寻常江湖门派作风。其所图谋,也远超寻常武林争端。《海国典志》……此书名,我似乎在家族某本极古老的海外风物杂记中瞥见过一眼,语焉不详,只道是记载海外秘辛、奇物异种的孤本,早以为失传。若真与‘长生’、‘不死药’牵扯,只怕祸患无穷。”
“形意门内部已然生变,”陆小凤沉声道,“‘崩山’长老叛变,或受胁迫,或本就是海外势力安插的棋子。掌门殷离恐怕凶多吉少。我们必须弄清两件事:第一,海外势力究竟是何来历,目的何在;第二,形意门内,还有谁可信?”
花满楼沉吟片刻:“西门吹雪日前传讯,他追踪另一条线索,已至东海之滨,发现了一些可疑的海船与异域高手活动的痕迹,不日将回。或许他那边的消息,能拼凑出更完整的图景。至于形意门内……我花家与形意门有些生意往来,门中有一位掌管药圃的‘百草翁’,姓徐,为人耿直,医术精湛,与我三叔有些交情。他平素不理门中争斗,只醉心草木,或许还未被卷入,且身处药圃,消息也相对灵通。”
“百草翁……”陆小凤手指摩挲着下巴,“是个突破口。但形意门此刻必然戒备森严,尤其是药圃这类可能藏有秘典相关之地。”
“所以,你不能去。”花满楼微笑道,“你现在是他们的头号目标。我去。”
“你?”陆小凤挑眉。
“正是。”花满楼道,“我以探访故友、求教珍稀药材培育之法的名义前去,合情合理。徐老儿认得我,也知道我目不能视,对门中权力争斗素无兴趣,警惕心会低很多。而且,”他顿了顿,“有些事,用耳朵‘听’,比用眼睛‘看’,或许更清楚。”
陆小凤知道花满楼虽目盲,但心明如镜,感知之敏锐远超常人,且行事周密,不易引人怀疑。这确实比自己硬闯更为稳妥。
“好。你去探听形意门虚实,尤其是殷掌门的下落和门内还有哪些人是干净的。另外,设法查查《海国典志》是否还有其他副本或相关记载。”陆小凤将玉盒取出,放在桌上,“这东西,你带着。放在我身上,目标太大。你这听涛小筑,恐怕比我的行踪更难被找到。”
花满楼没有推辞,接过玉盒,指尖拂过盒盖纹路,微微一顿:“这纹路……我虽看不见,但指尖触及,似能感受到某种规律的‘流动’,不像是单纯的装饰。或许需要特殊方法‘激活’或‘解读’。”
“等西门回来,或许能看出些端倪。”陆小凤道,“他剑心通明,对这些奇诡之物,有时反而比我们更敏锐。另外,我要再去一个地方。”
“何处?”
“河湾下游那个渔村。”陆小凤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水鬼’在此地伏击我,说明他们对这片水域极其熟悉,很可能有临时据点,甚至长期潜伏的暗桩。渔村人员流动不大,生面孔很容易被注意到。我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捞出点线索。‘水鬼’受伤不轻,总要找个地方处理伤势。”
花满楼点头:“务必小心。‘水鬼’这类人,如同附骨之疽,一击不中,必然潜伏更深,或引来更多同类。”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联络暗号和紧急情况的应对之策。窗外,天色已微微泛白。
花满楼起身:“事不宜迟,我稍作准备便动身前往形意门。陆小凤,你奔波一夜,在此稍作歇息,午后出发去渔村不迟。此处绝对安全。”
陆小凤也确实感到一阵疲惫,内力虽足,但精神高度紧张后的松弛感袭来。他点了点头,看着花满楼白衣胜雪的身影悄然没入晨雾之中。
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走到窗边,望向远处逐渐清晰起来的山峦轮廓。
形意门的风波,只是一个引子。那枚冰冷的贝币,海外势力渗透的暗影,以及隐藏在“长生”诱惑背后的巨大阴谋,正如同深海的暗流,悄然涌向中原武林的堤岸。
而他,陆小凤,已经卷入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他摸了摸自己那两撇修剪整齐的胡子,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招牌式的、带着点玩世不恭却又无比认真的笑意。
喜欢陆小凤前传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陆小凤前传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