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骧谷深处,隐藏着一座看似普通的工坊。
白日里,它与谷中其他工坊无异,传出的是织机或锻锤的声响。但入夜后,当大部分区域沉入黑暗与寂静,这里却依旧亮着灯火,传出一种截然不同的、规律而急促的“咔哒”声。
这里是赤火公社控制的秘密印刷所。与邺城官方书局那笨重缓慢的雕版印刷不同,这里使用的是经过赤火公社“百工院”改良的、效率更高的活字印刷设备。
此刻,工人们正在赶印的,正是周铄那篇墨迹才干不久的《出卖灵魂的秘诀》。
“快!动作再快些!”负责的工长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地扫过忙碌的工人们,“这批‘火种’,必须在天亮前全部印完,送出去!”
纸张如同雪片般从机器下飞出,每一张上都印着那惊心动魄的标题和辛辣尖锐的文字。油墨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带着一种硝烟般的气息。
工人们神情专注,他们或许不完全理解文中全部深意,但他们知道,这些纸张承载着与邺城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完全不同的声音,是射向敌人心脏的子弹。
几乎在最后一叠传单被印好的同时,另一批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等候在外。
他们是赤火公社经营多年的地下交通网的成员——有扮作行脚商人的,有看似走亲访友的农妇,有混入驿卒队伍的年轻社员。这些人眼神警惕,行动敏捷,将还带着印刷余温的传单小心地分装、藏匿。有的塞进夹层,有的缝入棉袄的内衬,有的甚至藏在运粮车的暗格里。
“路线都记清了?邺城学宫、洛阳书市、许昌士人常聚的茶楼……务必送到!”交接的负责人声音低沉,再三叮嘱。
“放心!”
“保证送到!”
没有多余的废话,这些沉默的“信使”如同滴入江河的水珠,迅速消失在龙骧谷外的茫茫夜色中,沿着不同的路径,向着魏国统治下的各大思想重镇渗透而去。
几天后,邺城。
清晨,当国子监的学子们揉着惺忪睡眼打开宿舍门时,发现门缝里不知被谁塞进了一张纸。有人随手捡起,目光扫过标题——《出卖灵魂的秘诀》,起初不以为意,但读了几句后,脸色骤变,慌忙将传单揣入怀中,四下张望。
在洛阳最大的书市“翰墨林”,一些被精心折叠的小册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摆放着《五鬼闹华夏》演讲录的书架缝隙间。有好奇的士子拿起,翻阅之下,先是愕然,随即或面露狂喜,或神情凝重,或愤然将册子撕碎,但那尖锐的词句已刻入脑海。
许昌某家士绅常聚的茶馆,说书人还未上台,几张传单已在茶客间悄然流传。引得几位老者抚须长叹,几位中年士人激烈辩论,面红耳赤。
这枚由周铄锻造、经龙骧谷秘密印刷、由无名信使传递的“思想炸弹”,就这样在魏国的文化心脏地带被引爆了。
它的威力,不在于长篇大论,而在于其极致的精准与犀利。那“闭目塞听法”、“引刀自宫法”、“敞开怀抱法”的“投降三步曲”,如同三把精准的手术刀,将胡适之那套用“理性”、“自省”、“文明”包裹的理论,一层层剥开,将其内核的“文化投降主义”本质,赤裸裸、血淋淋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文章逻辑严密,环环相扣,让人无从辩驳;文风犀利如刀,字字见血,读来令人心惊肉跳。它撕下了胡适之“温和智者”的面具,将其思想的危险性与危害性,明明白白地摊开在每一个读者面前。
争议,以前所未有的烈度爆发了。不再是之前那种温和的讨论,而是近乎撕裂般的对立。
支持胡适之的士人斥其“污蔑”、“恶毒”、“不通情理”;而许多原本被“五鬼论”迷惑,或对时局感到迷茫的中间派,却在《秘诀》的当头棒喝下,悚然惊醒,开始重新审视胡适之的言论,重新思考真正的救国之路。
“原来……胡先生的那套说法,竟是如此……”有人喃喃自语,信念动摇。
“周铄此人,言辞虽酷,却……一针见血!”有人暗中击节。
“胡说!这是诽谤!是赤火公社的阴谋!”也有人气急败坏地维护。
《出卖灵魂的秘诀》如同一块巨大的磁石,强行将思想界分野。它迫使每一个读到它的人,必须在“抗争”与“投降”之间,做出自己的选择。
思想的战场,因为这篇不过千余字的檄文,陡然变得硝烟弥漫,界限分明。胡适之及其追随者,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理论层面如此直接、如此致命的挑战。
《出卖灵魂的秘诀》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思想风暴,席卷了魏国境内的士林聚集地。它没有在官方渠道流通,却仿佛无处不在,在书院、茶舍、私人聚会的每一个角落,引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论和深刻分裂。
邺城,国子监辩经堂
往日探讨经义、吟诗作赋的雅集,今日却充满了火药味。一位须发皆白、身着旧式儒袍的老博士,颤巍巍地举起一份手抄的《秘诀》,痛心疾首:
“荒唐!恶毒!此等文字,尖酸刻薄,含沙射影,全然失了士大夫温良敦厚之旨!胡公《五鬼论》,乃是直面我华夏沉疴,痛下针砭,是 ‘深刻自省’ ,是 ‘苦口良药’ !此等清醒之言,岂是周铄这等狂悖之徒所能诋毁的?!”
他身旁几位中年官员模样的士人纷纷附和:
“不错! 内患不除,空谈外患,不过是缘木求鱼!”
“胡公指出‘征服心’之论,乃是警醒我等要固守文化根本,岂是投降?周铄这是断章取义,其心可诛!”
“如今之际,正需胡公这等理性之声,引导我等向内用力,修身齐家,方能治国平天下!”
这些多为功成名就、或在现行体制内拥有既得利益的保守派、改良派士人,他们认同胡适之的“内省”逻辑,因为这既符合传统儒家的修齐治平理念,又无需触动现有的权力结构和他们的舒适区。他们将周铄的文章视为对“理性”和“体面”的粗暴挑战。
洛阳,翰墨林书坊旁的茶舍
这里的氛围则截然不同。一群年轻士子围坐一桌,桌上正摊开着那篇《秘诀》。一个个脸上带着激动和恍然的神色。
“读之……如醍醐灌顶!”一个青年猛地一拍大腿,眼中闪着光,“我之前总觉得胡先生的话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周先生这‘闭目塞听法’、‘引刀自宫法’,真是一语道破天机!将问题的根源指向内部百姓,却对真正的压迫者视而不见,这岂不是……岂不是……”
“——是为虎作伥!”旁边另一个声音激动的青年接口道,他压低声音,“再看那‘征服心论’,何其毒也!若按胡适之所言,我等岂不是要自废武功,跪迎王师?这哪里是什么‘良药’,分明是裹着糖衣的砒霜!”
“说得对!”一个女声响起,虽轻柔却坚定,这是一位敢于参与清谈的女学士,“周先生撕开了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救国,首要在于认清敌人是谁!是掠夺我们的帝国主义,是压迫我们的封建势力,而不是我们自身所谓的‘愚昧’!这《秘诀》,才是真正的醒世恒言!”
这些年轻学子、部分接触过新思想的有识之士,原本或许对胡适之抱有敬意,或许在纷乱的时局中感到迷茫。但周铄那犀利无比、直指本质的批判,如同利剑劈开迷雾,让他们瞬间看清了胡适之理论背后潜藏的巨大危险和逻辑谬误。
他们的思想,在震撼中开始 “左转” ,开始认同赤火公社所指明的,反抗外侮、革除内弊的斗争道路。
许昌,某位致仕官员的私家园林
一场小范围的雅聚也在进行,但气氛却显得有些尴尬和分裂。
“……唉,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位中年士人捻着胡须,面露难色,“胡公之学,博大精深,其自省之意,确是金玉良言。然则,周铄之论,亦非全无道理,这外患……终究是实实在在的。”
“然也,”另一位接口,语气犹豫,“《秘诀》所言,虽过于尖锐,但‘敞开怀抱’之说,细细思之,确令人脊背发凉……若真如此,国将不国啊。”
他们属于中间派,既无法完全接受胡适之对帝国主义的无视,又对周铄激烈的革命话语感到畏惧。他们陷入了更深的思想困惑与挣扎,而正是这种挣扎,预示着旧有思想框架的松动。
知识界,就此出现了深刻的、难以弥合的裂痕。以往那种表面上维持着“斯文一体”的局面被彻底打破。
“五鬼论”与《秘诀》成为了划分阵营的鲜明旗帜。支持胡适之的,被视为“妥协派”、“投降派”的同情者;而认同周铄的,则被贴上“激进派”、“赤火同路人”的标签。
书信往来中充满了争论,友人之间因观点不同而疏远,甚至反目。
这场由一篇文章引爆的思想地震,不仅重塑了士林的话语场,更在无形中,为未来更大规模的社会变革,预先进行了人员的划分和思想的动员。旧的共识已然破碎,新的认同正在激烈的交锋中艰难孕育。
喜欢赤火汉末魂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赤火汉末魂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