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秘洞。
洞内寒气凝结成霜,在卫子夫的指尖上化开,带来刺骨的冰凉。
她没有丝毫犹豫。
纤手一翻。
那株枯黄的“归魂草”,被她轻轻放在了千年寒冰棺椁之上。
落点的位置,精准地对准了冰层之下,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以及他胸前那枚血色的阳佩。
“嗡——”
一声非人间的低沉鸣响,在山洞中陡然炸开。
枯草触及冰面的瞬间,根须处那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轰然引爆!
整株干草,燃起了幽绿色的荧光!
冰棺之内,那枚沉寂了数年的血色阳佩,像是被彻底唤醒的远古凶兽,爆发出吞噬一切的刺目红芒!
红光悍然穿透厚重的冰层,与那幽绿的光芒疯狂交织、吞噬!
异变,在这一刻陡然发生!
“咔嚓……”
坚不可摧的千年寒冰,竟从内部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
那株归魂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漫天金色的光尘。
光尘并未渗入冰层,而是被一股无形而霸道的力量强行吸附,疯狂地涌向那枚血色阳佩!
紧接着,一幕更令人心神俱裂的景象出现了。
整具冰棺,连同棺中沉睡的霍去病,都在光芒中剧烈扭曲,而后开始虚化。
他并非消散。
更像是被一种超越凡俗的力量,强行分解成了亿万个闪烁的光点。
光点盘旋,升腾,汇聚成一道贯穿天地的光柱!
轰!!!
一声巨响,光柱以无可匹敌的姿态,蛮横地轰穿了山洞的顶部,直冲云霄!
卫子夫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哪怕一丝残影。
指尖穿过的,却只有一片冰冷而绝望的虚无。
山洞内,陷入了死寂。
冰棺,人影,玉佩……
连同那股刺骨的寒意,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里,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卫子夫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将脸深深埋入手心。
她的肩膀,在黑暗中无声地剧烈颤抖。
她没有抬头去看那被蛮力轰开的洞顶。
她知道,这股力量来自何方。
龙脉。
为了唤他归来,她不惜抽干了这泰山之下所谓的龙脉地气。
代价是什么?
她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昭华……剩下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
泰山行宫。
刘彻斜靠在新制的药枕上,嘴里惬意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封禅大典功德圆满,长生之术仿佛已近在眼前。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陛下!”
殿外一声尖利到破音的嘶喊,内侍郭舍人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一张脸惨白如纸,头上的官帽都歪到了一边。
“混账东西!没看见朕在歇息吗?”
刘彻的龙颜之怒还未完全发作,就被郭舍人下一句话,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秘洞……秘洞空了!冠军侯的棺椁……没了!”
“什么?!”
刘彻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猛地从榻上坐起,一把揪住郭舍人的衣领,将他生生提到了半空。
“你说什么?!一个字,一个字,给朕说清楚!”
“棺椁……消失了!连同……连同那整块千年寒冰,什么都没了!”
郭舍人被吓得浑身抖如筛糠,几乎要昏死过去。
“卫!子!夫!”
三个字,仿佛是从刘彻的牙缝里,带着血腥气挤出来的。
滔天的怒火让他双目瞬间赤红,他一把将郭舍人狠狠甩在地上,正欲下令封锁行宫,将她拿下。
“报——!”
又一声更加凄厉的呐喊,一名羽林卫校尉浑身浴血,盔甲上沾满了泥浆,疯了一般闯入殿内。
他扑通一声跪倒,声音比哭嚎还要难听。
“陛下!八百里加急!黄河……于瓠子决口!”
“轰!”
刘彻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那校尉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用尽了全部的生命,嘶吼道:
“兖、豫二州……已成泽国!”
行宫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还喜气洋洋、山呼万岁的文武百官,此刻一个个面如土色,噤若寒蝉。
长生的幻想,封禅的喜悦,在“泽国”这两个字面前,被砸得粉身碎骨。
刘彻缓缓松开了攥得发白的拳头。
他看着那份被血和泥浸透的竹简,许久,一言不发。
一旁的太史令司马迁,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陛下,泰山之事可缓,然治水之事,迫在眉睫。”
百姓为先。
这四个字,像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刘彻的心口。
他闭上眼。
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暴怒、猜忌、疯狂,都化为了一种沉重到极致的、属于帝王的疲惫。
“传旨。”
他的声音沙哑得吓人。
“摆驾,即刻启程!”
“朕,要亲赴瓠子!”
……
御驾星夜兼程。
沿途的景象,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曾经的沃野千里,如今只剩下一片浑黄的汪洋。
水中沉浮着冰冷的浮尸与断裂的屋木,幸存的灾民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得宛如行尸走肉。
瓠子决口。
咆哮的黄河如同一条挣脱了千年锁链的孽龙,疯狂地撕扯、吞噬着这片大地。
数万军民,正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与那滔天的洪水搏命。
刘彻下了车驾,一言不发。
他脱下龙袍,露出里面早已被汗水浸透的粗布衣,沉默地扛起一捆湿透的柴薪。
脚下泥泞不堪,步履蹒跚。
但他走得无比坚定。
“噗通!”
他亲手将那捆柴薪投进了咆哮的决口。
“陛下!”
身后,文武百官惊呼出声,乱作一团。
刘彻转过身,浑浊的泥水溅在他疲惫的脸上,他用嘶哑的嗓子,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看什么?!”
“尔等食汉禄,享民脂,此刻不与民同苦,更待何时?!”
丞相公孙贺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脱下官服,沉默地扛起一块巨石,跟上了皇帝的脚步。
将军、御史、郎中……
一个接一个,所有官员都脱下了华美的官服,加入了这支与天争命的队伍。
司马迁站在高处,手中的竹简,重如千钧。
他没有记下封禅的盛况,却用颤抖的笔,一笔一划地记录下帝王被泥水沾湿的衣角。
而在后方临时搭建的营地里。
卫子夫早已组织起所有宫人妇孺,支起了一口口巨大的铁锅。
米粥的香气,混杂着草药的味道,成了这片绝望土地上唯一的慰藉。
她亲自为一个个啼哭不止的孩童擦去脸上的污泥,将温热的米汤,小心翼翼地喂进他们干裂的嘴唇。
一个在前线,与洪水搏命。
一个在后方,与死神赛跑。
这对世间最尊贵的夫妻,隔着无法逾越的猜忌鸿沟,却在这一刻,用各自的方式,支撑着这片濒临崩溃的江山。
……
三月后。
瓠子决口,终于合龙。
刘彻站在新筑的堤坝上,望着被重新驯服的黄河,下令在此筑“宣房宫”,以祭河神。
那一刻,他对“天命”的敬畏,第一次,超过了对长生的渴望。
返回行宫的路上,疲惫不堪的刘彻正欲小憩。
忽然,帐外传来一阵剧烈的骚动。
“陛下!西域急报!!”
一名风尘仆仆的边军信使冲破了重重阻拦,盔甲上还带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嘶哑地跪倒在帐前。
他用尽全身力气,高举着手中的军报,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狂喜和哭腔。
“冠军……公主……”
“赵将军,他……他率领一支神兵,已连破西域七国!”
“公主,公主也在军营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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