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区域比林凡想象中更为庞大。数座黑瓦灰墙的建筑依着山势错落分布，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复杂的药味，既有沁人心脾的清香，也有令人作呕的焦糊与腐朽气息。
那执事将林凡带到最边缘、也是最为破旧的一处偏殿前。殿门敞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酸腐和某种金属腥气的恶臭扑面而来，让林凡胃里一阵翻腾，险些将刚吃下的干粮吐出来。
“就是这里了。”执事用袖子掩住口鼻，嫌恶地指了指殿内，“里面的废丹渣，三日之内，全部清理出来，运到后山‘焚瘴谷’倒掉。工具在里面，自己找。”他顿了顿，警告地瞪了林凡一眼，“别想着偷懒，更别动什么歪心思！这里的东西，碰一下都可能要了你的小命！每日我会来查验进度。”
说完，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污了他的身份，那执事迅速转身离去。
林凡站在殿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污浊的空气刺得他肺部生疼。他迈步走了进去。
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扇高处的气窗透进些许天光。放眼望去，景象堪称骇人。堆积如山的黑灰色渣滓几乎填满了大半个殿堂，这些渣滓形态各异，有的如同燃烧后的灰烬，有的则凝结成块，泛着不祥的幽绿或暗紫色光泽。一些地方甚至还在微微冒着气泡，散发出更浓烈的毒气。
这就是废丹渣，炼丹失败后残留的混合物，蕴含了各种灵草未能完美融合的狂暴药力、丹火灼烧后的杂质，以及最致命的——丹毒。
林凡找到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锹和几个散发着霉味的巨大箩筐。他没有立刻开始劳作，而是强忍着不适，仔细观察着这座“渣山”。
他注意到，不同区域的废丹渣颜色和气息略有不同。有些地方毒性猛烈，靠近便觉得皮肤刺痛，灵力运转加速；有些地方则相对“温和”，只是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在那些颜色各异、形状不同的渣块中逡巡。他在寻找，寻找那些可能尚未完全焚毁、还残留着一丝完整形态的“废丹”，或者某些药性未曾完全消散的渣块。
《流云百草初解》——这是他当初为了辨识寒溪中可能伴生的低阶灵草，用微薄贡献兑换来的一本最基础的药书。里面的知识粗浅，但至少让他对常见草药和基础丹药的特性有了一丝了解。
他知道，某些疗伤丹药，如最低等的“回春散”、“化瘀丹”，炼制失败后，其废丹或残渣中，或许还保留着微弱的生肌化瘀药力。虽然混杂了丹毒，但若能以特殊方法小心剥离、或是凭借自身毅力硬抗毒性吸收那一点药力……
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豪赌。
他选定了一处颜色偏暗红、散发着淡淡血腥气，但毒性感觉相对不那么暴烈的区域，开始动手。
“咳……咳咳……”
刚一铁锹下去，扬起的粉尘便让他剧烈咳嗽起来，喉咙和肺部如同被火焰灼烧。他连忙闭气，运转起那微薄的灵力护住口鼻，但依旧有丝丝缕缕的毒气渗透进来，与体内尚未完全清除的蚀骨荆棘毒素隐隐呼应，带来一阵眩晕。
他咬着牙，继续挖掘。铁锹与坚硬的渣块碰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沉重的劳作对他重伤未愈的身体是巨大的负担。背后的伤口在用力时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内腑的震荡也让他气血翻涌。汗水很快浸湿了额发，与灰尘、血污混合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但他没有停下。每一次挥动铁锹，每一次弯腰搬运，他都瞪大了眼睛，不放过任何一点可疑的残渣。
时间在痛苦和恶臭中缓慢流逝。
第一天，他一无所获，只感觉身体的负担更重，丹毒入体，脸色都隐隐发青。
第二天下午，当他几乎要绝望时，铁锹触碰到了一块触感略显不同的东西。他心中一凛，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灰渣，一枚约莫指甲盖大小、通体暗红、表面布满裂纹和焦黑痕迹、几乎看不出原本形状的丹丸残骸，出现在他眼前。
它散发着微弱的、带着腥气的药味，以及一股明显的毒性波动。
林凡的心脏猛地一跳。根据那点粗浅的知识和直觉，他判断这极可能是一枚炼制失败的“赤血丹”或类似炼体、疗伤丹药的残骸！赤血丹主药材之一是“赤精草”，有强健气血、加速伤势恢复的效用，但药性猛烈，炼制失败后，其废丹毒性也极强。
赌不赌？
林凡几乎没有犹豫。他飞快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窥视，迅速将那枚暗红色的废丹残骸捡起，藏入怀中最贴身的位置。那残骸触手温热，甚至带着一丝灼痛感。
希望与致命的危险，同时贴在了他的胸口。
夜幕降临，林凡拖着疲惫欲死、毒性加深的身体，勉强完成了当日的清理份额。那丹房执事前来查验，见他进度尚可，只是冷冷叮嘱了一句“加快速度”，便捂着鼻子离开了。
林凡没有回排屋，他现在的状态回去，无异于自寻死路。他再次回到了那个荒僻山坳的浅洞。
洞内，他迫不及待地取出那枚暗红色的废丹残骸。
借着从洞口透入的微弱月光，他仔细端详着这枚可能决定他生死的小东西。裂纹中，似乎能看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暗红流光。
如何服用？直接吞服，恐怕那狂暴的药力和混杂的丹毒会立刻要了他的命。
他回想起《流云百草初解》中一个不起眼的记载：某些毒性猛烈的药材，可辅以清晨“无根水”（露水）调和，或以自身精血为引，缓慢化开，风险极大，但或可中和部分毒性，引导药力。
他没有无根水。
林凡眼神一狠，用一块锋利的石片划破指尖，挤出几滴殷红的鲜血，滴在那暗红色的废丹残骸上。
鲜血滴落，并未被吸收，反而发出轻微的“嗤嗤”声，仿佛被腐蚀。残骸表面的暗红流光似乎活跃了一丝。
他不再犹豫，将沾了自身鲜血的废丹残骸，放入口中！
没有吞咽，而是将其含在舌下！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灼热、辛辣、麻痹的复杂味道瞬间在口中炸开！紧接着，一股狂暴如脱缰野马般的热流，夹杂着针扎般的刺痛感，顺着口腔黏膜，疯狂涌入他的经脉！
“呃啊——！”
林凡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吼，整个人蜷缩起来，身体剧烈颤抖。那热流所过之处，经脉如同被烈火焚烧，又如同被无数细针穿刺，比他冲击练气二层时还要痛苦数倍！而其中蕴含的那一丝丹毒，更是如同附骨之疽，试图污染他的灵力和肉身。
他不敢松懈，拼命运转《引气诀》，引导着这股狂暴的力量。他不敢让其直接冲击受损的内腑和后背，而是小心翼翼地引导它在相对完好的四肢经脉中循环，试图以此滋养肉身，间接影响伤势。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悬崖边漫步。他的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汗水如同溪流般从他身上涌出，瞬间湿透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枚废丹残骸在口中彻底化尽，那股狂暴的热流终于渐渐平息。
林凡瘫倒在冰冷的地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口中残留着苦涩与腥气，身体内部依旧隐隐作痛，那是丹毒残留的痕迹。
但……
他细细感受着。
背后那火辣辣的疼痛，似乎减轻了微不可查的一丝。体内因内腑震荡而带来的滞涩感，也仿佛通畅了少许。
有效！虽然过程生不如死，虽然留下了更深的丹毒隐患，但这枚废丹残骸中那微弱的有益药力，确实被他在刀锋上汲取了一丝，滋润了他近乎干涸的伤体！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真实地亮着。
他挣扎着坐起身，看着洞外漆黑的夜空，眼中燃烧起更加炽烈的光芒。
丹房……那里是地狱，也是他的宝藏之地！
他必须回去，继续在那毒瘴与废渣之中，寻找下一线生机。
只是他未曾察觉，在他含服废丹，痛苦挣扎之时，洞外远处的阴影里，一道纤细的身影悄然站立了许久，直到洞内声息渐平，才带着满眼的忧虑与复杂，无声无息地退去。
苏婉紧握着怀中一个温润的小玉瓶，里面是她耗费巨大代价才换来的一枚低阶疗伤丹药。她看着林凡消失的方向，最终，还是没有迈出那一步。
他的路，只能他自己走。她能做的，或许只有在更深的黑暗降临前，默默注视。
林凡调息片刻，待恢复了一丝力气，便毫不犹豫地再次起身，拖着依旧沉重却蕴含了一丝新生力量的身体，迎着即将破晓的黎明，再次走向那弥漫着死亡与希望的丹房偏殿。
他的残躯之内，旧毒未清，新毒又蕴。
但他的道心，却在一次次毁灭与重生的边缘，被磨砺得愈发坚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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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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