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荀彧府邸。
厅堂素净,只一几两榻,墙上挂着一幅已有些年头的《幽兰图》。荀彧跪坐在主位,一身素色深衣,头发只用木簪束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温润的眼睛,此刻却沉得骇人。
周晏没坐。他趿拉着布鞋站在厅中,双手垂在身侧,站得难得笔直。曹丕跟在他身后半步,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弑君。”荀彧开口,两个字,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周晏没接话。
“纵火。”荀彧又说,声音里压着什么东西。
周晏还是沉默。
“栽赃。”荀彧猛地抬手,指着周晏,手指都在颤抖,“周子宁!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干的?!”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温文尔雅的荀令君,此刻脖颈上青筋都暴了起来。
曹丕吓得一哆嗦,下意识想开口解释,被周晏一个眼神止住。
周晏往前走了两步,走到荀彧面前三步处,停下。然后,他做了个让曹丕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动作——他整了整其实并不凌乱的衣襟,双手抬起,恭恭敬敬地,对着荀彧行了一个弟子礼。
弯腰,躬身,动作标准得挑不出一点毛病。
荀彧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礼弄得怔住,指着他的手僵在半空。
周晏直起身,看着荀彧的眼睛,声音平稳清晰:“文若,不是我。”
荀彧死死盯着他,像是要从他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里找出破绽。半晌,他颓然放下手,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骨,瘫坐在榻上。
“我知道不是你。”荀彧的声音低下去,带着浓重的疲惫,“你要是想干这种事,当年在许都,有无数次机会,做得更漂亮。”他闭上眼,“可天下人不会信。韩遂手里的血诏是真的,许都大火是真的,那些‘证据’……恐怕也是真的。”
他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司马懿?”
周晏点点头。
“好手段。”荀彧冷笑,“一把火烧了汉室最后的脸面,也烧掉了你周子宁退路。现在天下诸侯都要起兵‘勤王’,你怎么办?孟德怎么办?”
周晏没回答,反而转身从曹丕手中接过一直捧着的茶盘。盘里是一壶刚沏好的茶,两只白瓷盏。他走到荀彧榻前的小几边,跪下——真跪,双膝着地那种——将茶盘轻轻放在几上,然后提起茶壶,斟满一盏。
茶汤清亮,热气袅袅。
周晏双手捧起茶盏,递到荀彧面前。姿态恭敬得像个侍奉师长的弟子。
荀彧看着那盏茶,看着周晏低垂的眉眼,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忽然抬手——
“啪!”
茶盏被打翻,滚烫的茶汤泼了周晏一手,瓷盏在地上摔得粉碎。
“滚!”荀彧指着门口,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周子宁!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周晏看着自己瞬间泛红的手背,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慢慢站起身,又对荀彧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趿拉着鞋往外走。脚步依旧是他那种特有的、脚跟不甚着地的晃悠,但曹丕看得出,那晃悠里,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曹丕连忙对荀彧躬身,匆匆跟上。
出了荀府大门,走上街巷,曹丕才忍不住低声问:“老师,文若先生这般动怒,甚至掷盏……父亲那边若是知晓……”
周晏正抬起手,对着阳光看手背上那片红痕,闻言侧过头,嘴角向上扯起一个弧度——那笑容在曹丕看来,竟有几分……狡黠?
“子桓啊。”周晏放下手,趿拉着鞋继续往前走,靴底蹭着青石板,“文若要是心死了,只会坐在那儿叹气,流泪,然后说‘汉室休矣,吾道穷矣’。”他学着荀彧平日温雅的语气,惟妙惟肖。
“可他让我滚。”周晏笑容加深,“还摔了杯子。这说明什么?”
曹丕茫然摇头。
“说明他心里那团火还没灭。”周晏脚步轻快起来,“说明他还生气,还愤怒,还觉得这世道不该是这样,还觉得……有些事值得去争一争。”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荀府紧闭的大门,声音低了些:“等他气消了,想通了,就会出来。出来帮孟德,帮你,也帮我……正名。”
曹丕似懂非懂,但看着老师脸上那笃定的神色,心头莫名安定了些。他忽然想起刚才厅中老师那恭敬到近乎卑微的一礼,那被热茶烫红却面不改色的手背。
“老师……”他犹豫了一下,“您对文若先生,似乎格外……”
“敬重。”周晏接过话头,继续往前走,声音在夏末的风里飘散,“这世上总得有些人,守着一些看起来傻气的、不合时宜的东西。因为要是连这些都没了……”
他顿了顿,没说完。但曹丕听懂了未尽之言。
两人转过街角,大都督府的飞檐已在不远处。周晏忽然拍了拍曹丕的肩膀:“走吧,回去准备。安生日子……没几天了。”
曹丕重重点头,跟在老师身后。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荀府方向,那里门扉紧闭,静悄悄的。
但不知为何,他仿佛能听见,那扇门后,有人正在砸第二个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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