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肃快步上前,压低声音:“吕蒙将军今日率三千精锐再攻合肥东寨,遭遇新式连弩覆盖,伤亡五百余,未能近寨百步。张辽昨夜率八百骑兵袭我粮道,焚毁粮车二百辆。更紧要的是……”他顿了顿,“江边探船回报,北地那三艘‘楼船’已过广陵,不日便将抵达合肥水域。”
孙权猛地站起身,案几被带得晃了晃:“楼船?!周瑜当年便是败在……”
“是。”鲁肃脸色凝重,“虽只三艘,然船体较去岁更大,据望楼士卒报,船侧弩窗较以往多了一倍。”
孙权跌坐回榻上,碧眼里血丝密布。他想起去岁周瑜战败后,拖着病体回江东时说的那句话:“北地器械,日新月异。我江东水师若不能急追,三年之内,长江天堑恐成虚设。”
这才过去一年。
“子敬,”孙权声音发哑,“前线还能撑多久?”
鲁肃沉默片刻:“若只守不攻,依托水寨,尚可支撑月余。但若北地援军抵达,楼船锁江,则……”他没说下去。
堂外秋雨敲窗,淅淅沥沥。
孙权忽然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好一个周子宁。人未至,刀已架颈。”
他望向北方,仿佛能穿透重重雨幕,看到那座邺城里某个正趿拉着鞋、逗弄儿女的身影。
“传令陆康、朱桓、顾雍,”孙权深吸一口气,声音重新冷硬起来,“三家工坊不得停工,雇工工钱,府库先垫付三成。告诉他们——若此时垮了,北地的刀,下次落的便是他们族人的头。”
鲁肃躬身:“诺。”
“还有,”孙权补充道,“让吕蒙撤下来,转攻为守。另外……秘密派人去邺城。”
鲁肃愕然抬头。
“不是求和。”孙权扯了扯嘴角,“是问问那位大都督——这盘棋,他到底想下到什么地步。”
大都督府后院,掌灯时分。
周晏怀里抱着两岁的小女儿周羽莹,小女娃肉乎乎的手臂环着他脖颈,正咿咿呀呀去抓他散落的一缕头发。
“别扯别扯,”周晏侧头躲了躲,空着的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再扯爹爹就成秃子了,到时候你娘该嫌弃了。”
周羽莹咯咯笑起来,小手改去摸他下巴新冒出的胡茬。
院中石桌旁,高顺像尊铁塔般坐着,怀里抱着同样两岁的小儿子周奕。孩子显然刚睡醒,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听高顺用那副一成不变的沉硬语气讲:“……于是高将军命弓弩手伏于两侧,待敌过半而击之。”
周奕自然听不懂,却也不哭闹,只是伸出小手去摸高顺脸上那道疤。
周晏踱步过来,低头瞅了瞅:“老高,他才两岁,你讲这些他能明白?”
高顺抬头,黝黑的脸上神色严肃:“都督,小公子日后必成大器。军中之事,当自幼耳濡目染。”
周晏白了他一眼,转头看向院角。
十岁的吕玲绮正扎着马步,小手握着一杆特制的小号木枪,枪尖吊着块青砖。小脸绷得紧紧,额头上汗珠滚落,但腰背挺得笔直。典韦蹲在她身旁,蒲扇般的大手虚扶着她的胳膊,铜铃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
“憨大个别使那么大劲,”周晏扬声道,“玲绮还小,别弄伤了。”
典韦回头,憨厚地咧嘴:“都督,我没用力,就扶着。”
周晏摇摇头,走到廊下。蔡琰正坐在琴案前,素手轻抚,琴音淙淙。八岁的周羽灵挨着她坐着,小手有模有样地按在另一张矮琴上,跟着母亲的节奏,弹出一个略显生涩却干净的音。
貂蝉和甄宓则在另一侧的石桌旁对账。算盘珠子的噼啪声混在琴音里,竟不显突兀。甄宓执笔,纤指在账册上划过,轻声念着:“……荆州三批,共计粟米八万石,按市价加两成,折钱六百四十万;江东两批,布匹五千匹,漆器八百件,折钱……”
貂蝉拨着算盘,忽然抬头笑道:“夫君,这般卖法,荆襄江东的世家族库,怕是快要见底了。”
周晏抱着女儿在廊柱上靠了靠,靴尖无意识地点着地:“见底了好。底掉了,才知道疼。”
贾诩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月洞门边,枯瘦的手里拿着一卷刚到的帛书。他走到周晏身侧,微微躬身:“都督,各方军报。”
周晏将怀里的周羽莹交给迎上来的乳母,接过帛书,就着廊下灯火展开。目光快速扫过樊城、成都、吴郡的消息,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
“关羽碰钉子了?”他随口问。
“是。三弓床弩齐射三轮,溃其前军。”贾诩声音平稳,“曹仁将军坚守不出,曹公子前锋已至新野。”
“刘璋呢?”
“婉拒借道,允诺粮草五万石,三日后起运。”
周晏轻笑一声:“五万石……塞牙缝都不够。”他继续往下看,“孙权那边……果然开始垫工钱了?”
“陆、朱、顾三家已得府库拨付。另,”贾诩顿了顿,“孙权密使已出吴郡,方向似往邺城。”
周晏点点头,将帛书卷起递还:“让蜂房盯着,人到了带他来见我。”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给文远递个话:楼船到位后,别急着锁江。让江东水师再出几次寨,把新装的拍杆和火药罐都试试。”
“诺。”
贾诩退下。周晏重新趿拉着鞋走回院中,从乳母手中接过又开始犯困的周羽莹,轻轻晃着。小女娃趴在他肩头,眼皮渐渐沉了。
琴声停了,蔡琰起身走过来,接过女儿:“夫君,夜深了。”
“嗯。”周晏应着,目光却望向南方夜空。那里星辰晦暗,云层低垂。
各条战线已经抵达位置。
北方的反攻,该开始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还在扎马步的吕玲绮道:“玲绮,今日就到这儿。明天带你去格物院,看新到的骑兵弩。”
吕玲绮眼睛一亮,小脸因兴奋而泛红:“真的?”
“真的。”周晏笑了笑,空着的手在空中虚划了一下,“顺便让你见识见识,你爹这些年攒的家底,够不够掀翻这棋盘。”
夜风穿庭而过,吹动廊下灯笼。
光影摇曳里,邺城的灯火,一盏盏,连成一片安静的暖海。
而千里之外,樊城、合肥、陇关的烽烟,正缓缓漫过秋夜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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