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漱玉馆后阁,空气凝滞如胶。
萧晴月端坐于轮椅中,膝上盖着的薄毯纹丝不动。
她面前的紫檀案几上,左右各摊着一叠纸。
左边是凝霜纸,洁白挺括,边缘裁得如刀锋般齐整,是她几年心血的化身。
右边是云柔纸,色泽是更温润的象牙白,触手柔韧异常,在午后光线下泛着细腻的绒光。
净雪坊掌柜孙德奎垂手立在下方,背脊微躬,面色凝重:
“……徐记、罗氏、永顺号三家同时挂出云柔招牌,售价定为一两银子一刀,不到咱们的五成。”
他喉咙发紧,吞了下唾沫才继续:
“昨日一日,这几家铺面门前排队的人龙就没断过,据说半天就售罄了……”
萧晴月的目光落在云柔纸上,指尖极轻地拂过纸面。
触感确确实实压过了凝霜一线。
“咱们客户如何?”
她问,声音平静无波。
孙掌柜的声音干涩答道:
“咱们客户有半数……临时减了定数。
还有好多家府上的采买递了话来……
话里话外的意思若咱们这边没有些实在的意思,他们回去怕是不好跟主家交代,往后这定数……怕是难保了。”
孙掌柜的声音越说越低。
萧晴月静静听完,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沉静如水的冷冽。
她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叩击着坚硬的木质表面。
孙掌柜屏息垂首,不敢打扰。
片刻,叩击声停。
“孙掌柜,”
萧晴月开口,声音清晰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三件事,你即刻去办。”
“小姐请吩咐。”
孙德奎精神一振。
“第一,稳住那些递话的豺狗。”
萧晴月目光如刃,
“告诉他们,净雪坊体恤他们难处。
凡愿签下一年独家契书,保证今后采购不低于往年七成定数者,可按契书总额,预支半成诚意金立付,每季采买足额,再返利半成,若毁约转投别家,十倍偿还定金。
先把他们稳住。”
孙掌柜心中快速盘算,眼睛一亮。
“小人明白!”
“第二,把我们那几家老关系户未来三个月的上等楮皮、青檀皮料,全部吃进,现银结算,要求他们不得转售他人,尤其是京城新起的纸坊。
还有,供应烘房的窑口,也去打个招呼,签个独占供货的契,价,可以给高一些。”
她顿了顿,眼中寒光微闪:
“另外,打听一下徐记、罗氏他们坊里,最近有没有特别出挑的老师傅。
若有,不必吝啬,许以三倍工钱,请他们来为我们指点一二。”
孙掌柜听得心头发寒,又热血上涌。
“第三,”
萧晴月最后道,指尖又轻轻点了一下扶手,
“去查查这云柔纸从哪冒出来的,重点看他们最近作坊里添置了哪些不寻常的家伙什,或者,有没有生面孔的工匠进出。”
“小人明白!!”
孙掌柜已然进入了状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嗯,去吧。前两件事要快,要隐秘。”
萧晴月挥了挥手。
“小人告退!”
孙掌柜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阁楼内重归寂静。
萧晴月目光投向窗外,光线斜斜映进来,给她半边清冷的侧脸镀上一层淡金,另外半边则隐在窗格的阴影里,显得轮廓愈发清晰分明。
“是你吗?”
良久,她极轻地动了动唇。
这时,一名青衣侍女无声地推开步入,屈膝低声道:
“小姐,贾掌柜来了。”
萧晴月眼波未转,只轻轻颔首。
“让他上来。”
门被轻轻推开,漱玉馆东家贾仁走了进来。
他行至萧晴月面前数步处,躬身一礼:
“小姐,按您的吩咐,重点盯了晋地来的大宗货流。”
贾仁没有废话,径直禀报,
“除了明面上的皮货、石料,有一路船很扎眼。
挂的是平阳官炭的旗号,每月底准时到孟津龙门关,报的是官矿余炭,发卖补饷。”
他略一停顿,继续道:
“有几处蹊跷。这炭船吃水极深,载量远超寻常官炭船。
再有就是负责查验的巡检对他们异常客气,几乎是走个过场,便匆匆盖印放行,任其将货直接转运到码头旁的私栈,那里早有南来的货船等着对接。”
萧晴月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点:
“对接的船,能看出路数吗?”
贾仁摇头:
“对方很谨慎,卸货装货都在夜深时,用的也是常见民船样式。
但我们的人从码头力夫口中探到,那些船离港后,多是往淮安、扬州方向去。
而那几处……正是雪晶盐传闻中最早出现的地方。”
萧晴月眸光微敛,沉默片刻,问道:
“那津关,现在的关令……是叫陆文焕吧?”
贾仁显然早有准备,立刻答道:
“小姐记得清楚,正是陆文焕。去年补的缺,为人最是谨慎。”
“谨慎?”萧晴月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不知是讥是嘲。
她不再多言,清晰下令:
“去告诉他。晋地来的官炭船,下次抵关,一艘不准放过,全部扣下。
就说……津关重地,须得整饬关务。”
“是。”
贾仁心领神会,深深一躬:
“扣下之后?”
萧晴月看了他一眼:
“告诉他,扣下后,不用上报,也……不必细查到底装了什么。等我的吩咐。”
“明白。”
贾仁不再多问,利落一揖,转身退了出去。
门扉悄无声息地合拢。
——
长乐宫。
帘帷垂香,针落有声。
细密的金线在指间穿梭,林玥瑶微微蹙着眉,全神贯注于经幡最后一角繁复的祥云纹。
在她身旁,玉真静静侧坐着,目光在林玥瑶低垂的眉睫与绷直的脊线上流连,又倏地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翻涌的暗潮。
“呼……”
最后一针完美地藏入锦缎背后,线头被小剪轻轻剪断。
林玥瑶如释重负,她双臂向上轻轻延伸,脖颈仰起一道纤柔优美的弧线,肩背打开的线条流畅如天鹅引颈,腰肢在衣衫下显露出惊心动魄的纤细与柔韧。
那一瞬间焕发的柔美光华,让同属绝色的玉真,呼吸也不由得微微一顿。
林玥瑶并未察觉,她转过头,眼中带着完成工作的欣然亮光,对着玉真绽开笑容,语气轻快:
“姐姐,终于都弄好了。你看看,可还有哪里需要调整?”
玉真回过神,唇边已漾开一抹无可挑剔的浅笑。
她倾身向前,指尖极轻地拂过那幅完工的经幡。
“哪里还需调整?”
她声音柔婉,带着真诚的叹赏,
“这般精细繁复的纹样,我瞧着便是宫里最老练的绣娘,也未必能比你绣得更有灵气了。”
她抬起眼,目光盈盈地落在林玥瑶面上:
“这几日真是辛苦你了,瑶妹妹。”
说着,她轻轻握了握林玥瑶微凉的手,语气里满是恳切与依赖:
“多亏有你。太后寿辰上若得了夸赞,也都是妹妹的功劳。
我心里……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林玥瑶正待开口说些谦辞——
“太子妃驾到——”
殿外忽起通传,瞬间打破了内室私密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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