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合拢,殿内重新陷入寂静。
玉真依旧垂眸坐着,目光定定地落在自己裙摆的绣纹上,半晌未动,也未曾去看那碟晶莹剔透的糕点。
良久,久到林玥瑶几乎要以为她已化为一尊玉雕时——
一滴晶莹的泪珠,毫无征兆地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泪珠连成了线,无声地滚落。
她的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轻颤,那是一种极力压抑却终究失败的抖动。
没有哭声,只有急促紊乱的吸气声。
“公主……”
林玥瑶心头一紧,起身走到玉真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轻覆上她冰凉颤抖的手背,
“玉真姐姐,你别……”
这一触,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
玉真猛地抬起头,那张绝美的脸上泪水纵横,眼神涣散,充满了无助。
下一秒,她猛地扑进林玥瑶怀里,双手死死攥住林玥瑶背后的衣衫。
“呜……呃……”
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我宁可死了……!”
她的哭声像受伤小兽的哀鸣,一声声砸在林玥瑶的心上。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林玥瑶肩头的衣料。
林玥瑶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烈悲恸撞得身形微微一晃,随即下意识地环抱住怀中颤抖不已的身躯。
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苍白无力。
只能收紧手臂,任由玉真将所有的重量和泪水都交付过来,另一只手笨拙地轻抚着玉真剧烈起伏的脊背。
她自己的眼眶也不知何时泛了红,喉头哽着酸涩。
殿内只剩下玉真彻底宣泄的痛哭声,和林玥瑶沉默而无力的陪伴。
那幅刚刚完工、象征着圆满孝心的华美经幡,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讽刺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玉真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化作断断续续的抽噎。
这时,殿外传来宫女小心翼翼的通报声:
“公主,内府典仪处王公公求见。”
玉真闻声,哭声渐止,伏在林玥瑶肩头微微抽噎。
片刻,她才缓缓直起身,眼眶红肿,脸上泪痕交错。
林玥瑶无声地递过一方素净的丝帕。
玉真接过,低头细细印干脸上的湿痕,又将散落的鬓发慢慢抿回耳后。
待她再抬眼时,眼中虽仍残存着水光与浓重的红,但脸上的神情已竭力恢复了几分平静。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转向殿门方向,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让他进来。”
殿门开合,一位面白无须,神态恭谨的中年太监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名内侍,手中捧着几个锦盒。
太监王德海趋步上前,利落行礼:
“奴婢王德海,给公主请安。”
玉真微微颔首,目光掠过他身后那些锦盒,并不言语。
王德海会意,躬身继续道:
“禀公主,代王殿下与宁王殿下府上遣人进宫,恭贺太后娘娘万寿。
两位殿下心念公主,特意吩咐,顺带给公主您捎来一些把玩解闷的小物件儿。”
他说着,侧身示意了一下小内侍手中的东西,
“礼单在此,请公主过目。”
玉真的目光落在那些锦盒上,眼神空洞极,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
“有劳王公公。单子放下吧,东西……也搁那儿便是。”
“是。”
王德海应得干脆,将一份泥金礼单轻轻放在旁边的紫檀小几上,又指挥着小内侍将锦盒稳妥地放在殿内不碍事的角落。
全程动作麻利,对公主异样的神色恍若未睹。
安置妥当,他再次行礼:
“奴婢告退。”
便带着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玉真望着那堆价值不菲却引不起她丝毫兴趣的礼物,怔忡了片刻,方才转向林玥瑶,嘴角扯出一个苦涩至极的弧度。
“瞧我这模样……真是,让妹妹见笑了。”
她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自嘲与难掩的疲惫。
林玥瑶心中酸涩,忙道:
“姐姐快别这么说……”
玉真却轻轻摇头,打断了她,目光落在林玥瑶被泪水濡湿的肩头,眼中泛起真切的感激与依赖:
“今日若不是妹妹在这儿,听我这些疯话,容我这般失态……我怕是真的要撑不住了。”
“这宫里这么大,我能说句真心话的,想来想去,竟也只有妹妹你了。”
她踉起身走过去,随手打开一个,里面是一套品相极高的文房四宝,在宫灯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可她看着这些,眼神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我这些所谓的皇兄、皇妹……又有几个,是真心实意的呢?”
她沉默了几息,那令人窒息的悲伤和空洞,忽然像被一道无形的闸门截住了。
她极轻地吸了一口气,肩膀虽还微微颤抖,却缓缓挺直了。
再抬眼时,脸上那种崩溃的绝望竟已强行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撑的笑容。
她伸手将镜盒捧了起来,走回林玥瑶面前。
“妹妹你看,”
她声音依旧沙哑,却努力带上了一点轻快的调子,指尖拂过盒中的湖笔,
“这笔锋,多润。这徽墨,砚台,这宣纸的成色……都是极好的东西。”
她将锦盒往林玥瑶面前又递了递,抬起水光未褪的眼睛,那眼神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期盼,甚至是一丝卑微的恳求:
“妹妹,这些都给你。
我留着也是白搁着……你拿去用,或者赏人都行。”
她顿了顿,语气里那份讨好几乎喷涌而出:
“就当……就当是姐姐的一点心意。
你常来看看我,和我说说话……多来陪陪我,好不好?
这宫里,我……我实在怕一个人呆着。”
林玥瑶看着玉真那卑微的笑容,看着她红肿眼底深藏的恐惧与乞求,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说不出任何推拒或安慰的空话:
“姐姐放心,只要姐姐不嫌我愚笨无趣,我日后定当时常进宫来陪姐姐说话。
姐姐若是烦闷,也随时可以来王府寻我。”
玉真听着,泪水又一次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但这一次,那泪水似乎不再全是绝望,她反手紧紧握住林玥瑶的手,用力点头,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重复着:
“好……好……谢谢你,瑶妹妹……谢谢……”
最终,林玥瑶捧着那方沉甸甸的锦盒,一步步走出了长乐宫华丽却窒息的殿门。
傍晚微凉的风拂面而来,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沉闷。
一直守在殿外廊下的舒儿赶忙迎了上来,小心地接过锦盒,目光关切地打量着自家小姐微红的眼眶和沉重的神色,低声问道:
“小姐,您怎么了?
方才……方才公主她……?”
林玥瑶望着宫道尽头渐浓的暮色,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力:
“没什么……公主她……”
更多的,她却不知从何说起,其中种种,实在不是三言两语能道尽,更不是舒儿这样的小丫鬟能明白的。
——
长乐宫内,雕花长窗边。
玉真脸上那份足以令任何人动容的脆弱姿态,随着林玥瑶身影的彻底消失而尽数敛尽,剩下的,只有一丝真实的疲倦。
她缓缓转身,走回榻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
一名心腹宫女悄步上前,声音放得极轻:
“公主,那边传了消息进来。”
玉真眼也未抬,只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透着浓浓的惫懒。
她早就在赫连惊鸿身边埋下了眼线,以为将他横行不法的恶行捅出去,就能搅黄这婚事。
可多少次尝试,她才终于明白,在大势面前,这些小节根本无人在意。
如今这些横行霸道的琐事,她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除了加深她对这桩婚事的厌恶,于她的困局毫无助益。
宫女见状,便开始低声禀报,果然开头便是:
“赫连公子昨日在天香楼宴饮,席间因言语争执,摔了……”
玉真闭上眼,指尖按压的力道重了些,心中一片烦恶的漠然。
就在她不耐地微微抬手,想要结束这无意义的噪音时——
宫女的话锋几不可察地一转:
“……另外,眼线隐约探到,赵奎今日行踪有些诡秘,似乎……又与之前那些人接上头了。”
玉真倏然睁开了眼睛。
方才的疲惫与漠然如同潮水般退去,眼底瞬间清明锐利起来。
她身体微微前倾,追问道:
“可探清具体?”
宫女摇头:
“对方非常谨慎,不知具体,只提到了到了初八,午时,慈云寺。”
“慈云寺……”
玉真没有追问,只是将这地名在唇间无声地重复了一遍。
片刻,她极轻地挥了挥手。
宫女会意,躬身无声退下。
殿内重归寂静,玉真独自坐在渐浓的暮色里,方才那场声泪俱下的绝望,已寻不到半分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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