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任五六终于把他面前那碟哈密瓜吃完了。他拿起湿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和手指，这才抬起头，脸上带着点温和无害的笑容，仿佛闲聊般问了一句：
“王区长，李工，这2300多亩的土地……手续都办利索了吗？性质是？”
这句话问得轻飘飘，但王文和李工的脸色却瞬间变了！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警惕。
王文下意识地看向林九渊，小心翼翼地试探：“敢问这位先生是……？”
林九渊脸一板，拿出了林家少爷的派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少打听，照实说”
王文被噎了一下，心里更没底了，但也不敢得罪林九渊，只能硬着头皮，斟酌着词句回答：
“土地手续……这个……在项目启动前，是严格按照国家规定，履行了‘招拍挂’（招标、拍卖、挂牌）程序的。土地使用权由项目开发公司——‘鼎盛文旅’合法竞得。土地性质已经由原来的集体农用地和部分未利用地，依法依规转为了国有建设用地（商业、旅游娱乐用途），土地使用权证是齐全的。” 他强调了一下程序合法。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正在专心对付一块提拉米苏的我（其实我是紧张得不知道手该放哪），又看了眼林九渊，才压低声音补充道：
“只是……只是当初征地时，答应给当地几个村集体的土地补偿款和青苗补助款，还有一部分……嗯，因为项目后期资金问题，还……还拖欠着没完全到位。村民们……意见比较大。”
林九渊一听，眉头就皱起来了，看向任五六。
任五六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的笑容。
林九渊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开口，语气带着点玩味：“对了，我怎么听说，鼎盛文旅那个邱老板，前阵子好像……进去了？”
王文和李工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两人嘴唇哆嗦着，吭吭哧哧，眼神躲闪，额头上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愣是没憋出一个完整的词儿来；空气瞬间凝固了。
任五六仿佛没看见他俩的窘迫，放下湿巾，微笑着转向我：“赵小姐，时候不早了，这荒郊野外的，蚊虫也多。要不……咱先回？”
我如蒙大赦，赶紧点头。这地方气氛太压抑了，再待下去我心脏病要犯了。
见我起身，任五六也跟着站起来，对着林九渊随意地吩咐了一句：“九渊，替我送送两位‘朋友’。”
林九渊立刻应声：“好嘞！” 转头对着还僵在原地的王文和李工，脸上又挂起了那种带着距离感的客气笑容：“王区长，李工，辛苦二位跑一趟了。请吧，我送你们回去。”
看着那辆黑色公务车逃似的卷着尘土开远了，林九渊脸上那点装出来的矜持瞬间垮掉，又变回了那个有点跳脱的大男孩。
他猛地一拍自己脑门，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来了！我知道这破地方为啥叫‘洛水古镇’了！”
他一脸促狭地看着我，“那个被抓进去的倒霉蛋老板，他就叫——邱！洛！水！”
我一脑门子黑线，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邱洛水？求落水？这名字……也太他妈应景了吧！现在可不是“求”落水，是直接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大冰窟窿里，冻得梆硬，捞都捞不上来了！
我瞅着眼前这望不到头的破败景象，心里那点刚被美食压下去的茫然和不安又跟荒草似的疯长起来。
“小姚，老钱，搭把手，收拾收拾！” 我开始招呼，仿佛只有干点活才能把这股子邪气压下去；咱劳动人民的本能，心里发慌就找点事做。
小姚脆生生应了，手脚麻利地开始归拢碗碟。
老钱也颠颠儿地过来帮忙撤桌子。
任五六看着我，张了张嘴，那眼神儿吧，有点复杂，像是想解释点啥，又觉得跟现在这状态的我解释纯属对牛弹琴。
最后他只能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摇摇头，也挽起了他那死贵西装的袖子加入了收拾残局的行列。
林九渊，这位传说中眼高于顶的林家大少爷，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或者说，太把自己当“自己人”了）。
他没去管那些值钱的碗碟，反而拎着几个大号垃圾袋，开始极其细致、极其认真地——分！类！打！包！
果核、点心渣滓？一个袋！
虾壳、鸡骨头？单独装！
饮料瓶、果汁盒？压扁，归到“可回收”！
那些精致的点心包装纸、湿纸巾？归到“其他垃圾”！
他动作麻利，一丝不苟，神情专注得跟他不是在荒郊野岭捡垃圾，而是在苏富比拍卖行鉴定古董瓷器！
我心里嘀咕：这林家……家教是真严？还是这小子在任五六和我面前，故意装勤快博好感？甭管哪种，都透着一股子……嗯，接地气的诡异。
等林九渊把最后一点垃圾都规规矩矩捆好，放到路虎后备箱（还特意跟食物保鲜盒隔开），任五六才慢悠悠地开口，把话题拉回正轨：
“九渊，你刚说那邱老板进去了，具体怎么回事？”
林九渊拍拍手上的灰，难得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正色道：“这小子也是倒霉催的！头天晚上，还在他们公司那礼堂开员工大会呢！对着底下百十号人说什么共克时艰‘五一就是咱们翻身仗！结果呢？第二天一大早！几辆挂着省城牌照、印着检察院标志的车，直接怼到他们公司门口！咔嚓！手铐一戴，当着夜班保安的面，就把还在被窝里做梦翻盘的邱大老板给提溜走了！”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地问：“检察院？抓人不该是公安局的事吗？” 在我的认知里，穿制服的警察抓人才是常态。
林九渊笑着看了我一眼，带着点优越感解释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公安局那是抓小偷小摸、杀人放火的。省检察院反贪局或者什么重大犯罪检察部亲自出手，那基本就是动真格查大案要案了！而且往往是手里捏着硬邦邦的铁证了！省里直接来人，更说明这案子水太深，地方捂不住，或者干脆就是上面要动真格的！” 他这解释半专业半显摆，倒也让我听明白了点——事儿很大，邱老板栽得很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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