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城外的硝烟尚未散尽,石达开的兵锋已如附骨之疽,直指赣中要地樟树镇。此地若失,南昌门户洞开,曾国藩与残存的湘军将成瓮中之鳖。
败退至此的湘军,惊魂未定,士气早已在接连的打击下跌落谷底。塔齐布的暴卒,罗泽南的战死,如同抽掉了湘军的脊梁,军中弥漫着一股难以驱散的绝望与惶恐。即便是最基层的士卒,也能感受到那股支撑着他们的“气”,正在飞速消散。
曾国藩强撑着几乎破碎的精神,亲自督师樟树镇。他骑在昔日塔齐布献上的那匹神骏黑马上,试图以主帅的威严,稳定军心。然而,他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原本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此刻却显得有些涣散,唯有紧抿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不肯认输的倔强。
体内的蟒魂,自塔罗二人殒命那日便哀鸣不止,力量涣散紊乱,此刻更是如同陷入了最沉郁的蛰伏,仅能传递来一阵阵冰冷的麻木与深入骨髓的疲惫。它似乎也在这连番的重创下,耗尽了所有凶戾与挣扎的气力。
对面,太平军的阵势已然列开。中军大纛之下,石达开白马银枪,并未急于进攻,只是平静地望向湘军阵中那道憔悴的身影。他的目光,依旧锐利,仿佛能穿透距离,直接看到曾国藩那已然千疮百孔的内心。
“进攻!”曾国藩嘶哑着下令,声音中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他必须赢,哪怕只有一场小胜,也能为这支濒临崩溃的军队,挽回一丝渺茫的希望。
湘军士卒呐喊着,如同潮水般涌上。然而,这呐喊声中,缺乏了往日的锐气,更多的是绝望下的嘶吼。太平军阵型变幻,依旧是那套让湘军吃尽苦头的战法,正面硬撼,两翼包抄,更有无数小划子如同鬼魅般从水陆各处钻出,专攻湘军薄弱之处。
战斗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湘军的进攻,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而坚韧的墙壁,迅速被瓦解。太平军的反击则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精准地切入湘军混乱的阵型。
溃败,如同瘟疫般蔓延。
曾国藩骑在马上,眼睁睁看着麾下的士卒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下,看着旗帜被践踏,听着那熟悉的乡音在惨叫中湮灭。他想嘶吼,想亲自冲阵,可身体却沉重如山,体内那涣散的蟒魂传来阵阵虚弱的悸动,别说调动力量,就连维持坐姿都显得艰难。
就在这时,石达开动了。
他并未亲自冲杀,只是轻轻抬起了手中的银枪,朝着曾国藩所在的方向,虚虚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罡风劲气。但就在他抬枪的瞬间,一股凝练到了极致、混合着煌煌正气与冰冷杀意的意志,如同无形的箭矢,跨越战场,瞬间锁定了曾国藩!
“唏律律——!”
曾国藩胯下的黑马,猛地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悲鸣!这匹经历过无数战阵、甚至不惧炮火的神骏,此刻却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事物,双眼瞬间布满血丝,人立而起,前蹄疯狂刨动,随即不顾一切地调转马头,向着后方疯狂逃窜!
“吁——!稳住!”曾国藩猝不及防,差点被直接甩下马背!他死死抓住缰绳,双腿用力夹住马腹,试图控制住这匹受惊的坐骑。
然而,无用!
那匹马已经完全疯了,只知道拼命狂奔,撞倒了试图阻拦的亲兵,冲散了本就混乱的后队。马背上的曾国藩被颠得东倒西歪,官帽掉落,发髻散乱,官袍被树枝撕裂,脸上、手上被刮出无数血痕,狼狈到了极点!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来自石达开的冰冷意志,如同实质般压迫在他的精神上,不仅惊了他的坐骑,更让他体内那本就涣散的蟒魂,发出了最后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哀鸣,随即彻底陷入了死寂!
完了……
不仅仅是这场战斗,是他的一切!他的军队,他的威望,他赖以支撑的超凡之力,甚至是他身为一军主帅最后的尊严……都在这一刻,随着这匹受惊的战马,在这溃败的洪流中,被践踏得粉碎!
“抓住缰绳!”
“保护大帅!”
彭玉麟、李续宾等将领目眦欲裂,拼命率亲兵冲上来,终于在一处土坡下,合力制服了那匹口吐白沫、几乎力竭倒地的疯马,将几乎虚脱的曾国藩从马背上搀扶下来。
曾国藩脚步虚浮,站立不稳,全靠亲兵架着。他头发散乱,满面尘土与血污,官袍破烂,哪里还有半分钦差大臣、湘军统帅的威仪?他茫然地抬起头,望向那片喊杀震天、湘军正被无情屠戮的战场,望向那杆依旧屹立、代表着石达开的太平军大纛。
一口逆血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下。屈辱,如同毒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樟树镇,成了他军事生涯中,最彻底、最狼狈、最无法洗刷的耻辱印记。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未能吐出。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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