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河镇的噩耗,如同瘟疫般在建昌湘军大营蔓延。
李续宾及六千精锐的覆灭,让本就尚未完全从屡次重创中恢复元气的湘军,再度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曾国藩强忍着心口那仿佛被烙印般的隐痛,处理着雪片般飞来的告急文书与请罪呈报,面色沉郁得能滴出水来。
体内蟒魂因吸纳了过多战场逸散的血煞怨念而显得躁动不安,传递来的不再是纯粹的冰冷,更夹杂着一种暴戾的渴望,让他心绪愈发烦乱。
就在这愁云惨淡之际,一骑快马,带着满身风尘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息,冲破暮色,直入建昌大营。
马上之人,衣衫褴褛,遍布血污与泥泞,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唯有一双眼睛,在散乱的发丝间,透出一种死里逃生后的空洞与……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
他被亲兵搀扶着,跌跌撞撞引入曾国藩的行辕。
当那人抬起沾满污垢的脸,艰难地吐出“大哥”两个字时,曾国藩如遭雷击,猛地从座位上站起!
“国华?!是你?!你还活着?!” 震惊、狂喜、难以置信,瞬间冲垮了他连日来的沉郁。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弟弟冰冷僵硬的手臂,仔细端详。
确实是国华,他那本该在三河镇那场血腥炼狱中与李续宾一同殉国的六弟,曾国华!
然而,狂喜仅仅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一股更深的寒意所取代。
眼前的曾国华,虽然活着,却与记忆中那个虽有些急躁、却也不失英气的青年将领判若两人。
他瘦脱了形,颧骨高耸,眼窝深陷,面色是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仿佛久病缠身,又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
最让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以往的神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默,以及深藏其下的、偶尔一闪而逝的阴鸷。
而当曾国藩紧紧握住他手臂,试图传递一丝温暖与安慰时,一股阴冷、粘稠的气息,顺着接触之处,无声无息地渗透过来。
那气息带着浓烈的血腥味、泥土的腐朽气,以及无数亡魂哀嚎凝聚不散的怨念!正是三河镇战场那冲天死气的浓缩!
与此同时,曾国藩体内那本就躁动不安的蟒魂,如同遇到了天敌,猛地发出一声尖锐的警告性嘶鸣!
不再是面对杨秀清怨念时的警惕与排斥,也不是汲取血煞时的贪婪,而是一种遇到同类侵扰领地时的暴怒与威胁!那股源自曾国华身上的死气怨念,仿佛带有某种污染性,让蟒魂感到极度的不适与敌意。
“大哥……”曾国华再次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破旧风箱,眼神躲闪了一下,避开了曾国藩锐利的审视,“我……逃出来了。”
他的叙述简短、破碎,逻辑时而清晰,时而混乱。他只记得最后时刻的惨烈,记得李续宾倒下的身影,记得自己被溃兵裹挟,跌入尸山血海之中,之后便是漫长的黑暗与挣扎求生。
对于如何奇迹般地从那绝境中逃脱,他语焉不详,只反复强调是“爬出来的”。
曾国藩静静地听着,心中的寒意越来越重。他注意到,在叙述那些血腥场面时,曾国华那麻木的眼中,偶尔会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享受的绿芒!
那绿芒一闪而逝,却带着一种非人的邪异,让他脊背发凉。
这绝不仅仅是战场创伤后遗症那么简单!国华他……带回来的不止是性命,更有那三河镇数万亡魂凝聚的浓烈死气与怨念!这些东西,似乎已经缠绕上了他的魂魄,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他!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曾国藩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用力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语气尽可能显得平静温和,“好生歇息,调养身体,其余诸事,日后再说。”
他亲自安排曾国华住进早已准备好的僻静院落,派了最可靠的亲兵和郎中照料,但暗中却嘱咐康福,加派人手,严密看护,并留意其一切异常举动。
夜深人静,曾国藩独自立于院中,仰望漆黑的天幕。体内蟒魂依旧因那萦绕在行辕内的、属于曾国华带来的死寂怨念而躁动不已。
国华是活着回来了,但那个他熟悉的六弟,或许已经有一部分,永远留在了三河镇那片浸透鲜血的土地上。而现在回来的这个,是人是鬼?还是……某种被战场怨念驱动的活尸?
他感到一种比失去李续宾更加深沉的无力与悲痛。
亲情与那诡异邪祟交织在一起,成了摆在他面前,一道比任何军事难题都更加棘手、更加令人心寒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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