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内，茶香袅袅，众人坐着闲话。
窗外，夕阳的余晖逐渐被京城的万家灯火取代，白日的喧嚣尚未完全沉寂，另一种属于夜晚的热闹便已悄然苏醒。
春风阁内开始响起丝竹之声，楼下大堂的喧哗声、娇笑声、劝酒声也如同潮水般，一层层漫涌上来，预示着这里纸醉金迷的夜生活正式拉开帷幕。
花娘子身为老鸨，自然不能久陪，她起身告罪，脸上依旧带着比对待寻常客人真诚许多的笑容：
“几位贵客，你们且宽坐，我得去前面照应一下。不过你们放心，‘好节目’我早就吩咐下去了，保管让几位尽兴！”
说完这才扭着腰肢，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听到“好节目”三个字，小环极其自然地掏出那块素净的手帕，整整齐齐地铺在膝上，又理了理鬓角，依旧是那副严阵以待却又隐隐兴奋的模样。
坐在她对面的赵学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更是疑窦丛生。
这“好节目”到底是什么？怎么小环姐姐是这副模样？
他忍不住投去询问的眼神。
小环接收到他的目光，只是神秘地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解释的打算。
这更让赵学安如同百爪挠心，好奇心被吊到了顶点。
答案很快揭晓。
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混合着淡雅香粉气息的风先吹了进来。
紧接着，几名男子鱼贯而入。
这些男子与赵学安平日里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同。
他们年纪大约在十七八到二十出头之间，个个容貌昳丽，肤白胜雪，眉眼精致得如同画中之人。
他们身上也并未穿着寻常男子的长衫或劲装，而是披着材质轻薄颜色柔媚的宽大袍服，行动间，隐约可见其下优美的身体线条。
他们不仅容貌出众，举止更是训练有素，行走无声，姿态柔婉，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
赵学安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
然而，下一幕，直接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差点逆流。
只见那几名绝色男子目标明确，其中两人极其自然地一左一右，轻盈地坐到了秦瑶身侧的软垫上。
一人执起玉壶，为她斟满酒杯，另一人则用那双含情目脉脉地看着她，用清越温柔的嗓音说着讨喜的话。
他们靠得极近，几乎是挨着秦瑶的手臂，那种亲昵的姿态，是赵学安做梦都不敢对秦瑶做出的。
此时的赵学安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瞬间炸毛，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脸色涨红，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下意识就想冲过去把那两个胆大包天的男人从秦瑶身边扯开。
可他刚一动，肩膀就被两双柔软的手轻轻按住了。
他愕然转头，只见两名同样姿容不俗，穿着艳丽裙装的女子，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巧笑倩兮地看着他。
其中一名女子端起一杯酒，递到赵学安唇边，声音娇滴滴如同出谷黄莺：
“这位俊朗的郎君，何必动怒呢？来，先喝杯酒，消消气嘛~”
赵学安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
被陌生女子如此靠近，还喂酒，他吓得连连后退，像是碰到了什么烫手山芋，慌忙摆手，语无伦次地求饶：
“不、不用！两位姑娘，真不用！我、我自己来就行，不用你们陪，真的！”
他那副窘迫慌乱避之不及的模样，与平日里在秦瑶面前努力表现的沉稳可靠判若两人。
一旁的小环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冲着那两位有些无奈的姑娘招了招手，笑道：
“两位妹妹，快过来我这儿吧，看来我们赵小爷是无福消受美人恩了。”
那两位姑娘也是机灵人，见赵学安确实抗拒，便从善如流，娇笑着走到了小环身边。
小环与两位姑娘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一边吃着精巧的点心，一边低声说笑起来，气氛融洽。
原本侍立在小环两侧的那两名俊美男子，此刻失了位置，互相看了一眼，略一犹豫，便提着酒壶，走到了赵学安身旁。
其中一名男子为他空了的杯子斟上酒，声音温和地问道：
“公子既然不喜女子作陪，那咱们兄弟陪您喝一点，说说话可好？”
赵学安看着眼前这两个容貌比女子还要秀美的男子，又愤愤地瞪了一眼秦瑶身边那两位依旧谈笑风生的男子。
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团无名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都能听到自己醋海翻腾的声音。
他看向秦瑶，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不悦或者勉强的神色。
然而，秦瑶却早已习以为常，她甚至颇为自然地接过了右侧男子剥好递来的葡萄，放入口中，神情自若地与安禾继续聊着天，偶尔还会与身边的男子说笑两句。
接触到赵学安那混杂着愤怒、委屈和不解的目光，秦瑶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大惊小怪”的意味，随即又转开了视线。
赵学安被她这眼神一激，更是憋闷，却又不敢真的发作。
他只能恨恨地一把夺过身旁男子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甜腻的酒液划过喉咙，却浇不灭他心头的酸火。
一杯酒下肚，他重重地将酒杯顿在桌上，闷声问道：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做这种营生？”
被他问话的那名男子微微怔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抹带着些许苦涩的笑容，他轻轻摇动手中的酒杯，看着杯中晃动的琥珀色液体，低声道：
“来这里的人谁还没有点不得已的苦衷呢？无非是家道中落，或是被人所害，或是命运捉弄……”
“总之，都是些命不由己的苦命人罢了。这春风阁，看着光鲜亮丽，对我们这些人而言，也不过是一个精致的牢笼。”
另一名男子接口道，语气里却少了几分悲苦，多了几分庆幸：
“不过，能遇到秦老大和安禾老大，是我们的运气。她们二位是真正的好人，从来不会像有些客人那样，变着法子地磋磨我们，拿我们取乐子。”
“所以啊，每次听说花娘子安排我们来陪二位老大，大家心里都是乐意的，甚至是抢着来的。”
这时，那边正和小环聊得开心的一名女子也听到了这边的对话，转过头来，脸上带着真挚的感激，说道：
“何止是你们？我们楼里的姐妹们更是受了二位老大天大的恩惠。”
“要不是她们从石城带来的那些好方子，不知有多少姐妹要受尽折磨，甚至病死了都没人管。那些世人眼里的‘脏病’，在二位老大这里，就是能治的病。”
她说着，情绪有些激动，端起自己的酒杯，高高举起，对着满屋子的人朗声道：
“来！咱们一起，敬秦老大和安禾老大还有小环姐一杯！谢谢她们的救命之恩，谢谢她们把我们当人看！”
“敬秦老大！敬安禾老大！敬小环姐！”
一时间，包间里无论男女，都齐齐举杯，声音虽然不高，却充满了真挚的感激与敬意。
秦瑶三人见状，也收敛了脸上的随意，端起了酒杯。
秦瑶开口道：“大家言重了。我们不过是略尽绵力，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这世道艰难，谁都不容易，能帮一点是一点。”
说完，与安禾、小环一起，将杯中酒饮尽。
赵学安看着眼前这超乎他想象的一幕，心中的怒火和醋意不知不觉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仔细观察着包间里的每一个人，无论是那些姿容绝色的男子，还是艳丽动人的女子。
他们围绕在秦瑶三人身边，脸上流露出的，并非他想象中那种对待金主客人的谄媚与逢迎，也并非强颜欢笑的无奈与辛酸。
他们的笑容是轻松的，眼神是明亮的，交谈是自然的。
与其说这是在“陪客”，不如说更像是一群朋友在聚会。
秦瑶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气场，她既身处这风月场所，却又仿佛超脱其外，用一种平等甚至带着点庇护意味的态度，与这些被世俗轻视的人们相处。
她带来的，不仅仅是医治身体的药方，更是一种难得的尊重与温暖。
赵学安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番醋意和愤怒，显得有些可笑和小家子气了。
他默默地自己拿起酒壶，斟满了一杯酒。
这一次，他没有再赌气，而是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慢慢地品味着。
他看向秦瑶的眼神，在原有的痴迷与爱慕之外，不禁又增添了几分敬佩与深思。
他这个心心念念的瑶姐姐，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加复杂，也更加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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