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队一进入鬼哭林的地界,那原本在远处听来只是隐约的呜咽风声,骤然变得清晰而尖锐,仿佛无数冤魂厉鬼在耳边嘶吼、哭泣、咆哮。
声音从四面八方的岩柱深处钻出来,层层叠叠,忽高忽低。
时而如同女子哀泣,时而如同恶鬼狞笑,时而又像千军万马在黑暗中奔腾,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骇得人汗毛倒竖,心底发凉。
不仅是人,连素来沉稳的骆驼也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它们喷着粗重的鼻息,蹄子不安地刨着地上的砂石,头颅焦躁地摆动,似乎也想逃离这令人不适的诡异之地。
秦瑶此刻无比庆幸当初在敦煌没有贪图便宜去找那些小骆驼行。
虽然价格昂贵,但那贩子提供的骆驼确实个个膘肥体壮,精神矍铄,更重要的是,配给的牵驼人都是经验极其丰富的老手。
只见他们并不慌乱,一边对着骆驼们念念有词,一边用手轻柔地抚摸着骆驼的脖颈和驼峰,熟练地控制着缰绳,引导着驼队保持队形,缓慢而稳定地前行,这才没有在入口处就发生骚乱。
秦瑶下意识地抬起头,想看看这鬼哭林究竟有多高。
只见两侧巨大无比的风蚀岩柱如同狰狞的巨人,直插云霄,将天空切割成一条狭窄而扭曲的蓝色缝隙。
那些岩柱经过千万年风沙侵蚀,形态怪诞离奇,有的像张牙舞爪的怪兽,有的像哀嚎的人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令人心悸的阴影。
配合着那凄厉诡异的“鬼哭”之声,她竟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脚下微微发软,仿佛整个石头迷宫都在缓缓旋转,要将她吞噬进去。
“别抬头。”一个沉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秦瑶猛地回过神,转过头,看到阿扎木不知何时策动他的骆驼,来到了她身侧。
他依旧目视前方,那双琉璃色的眼眸在林中斑驳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深邃。
“在这鬼哭林里,不能长时间抬头看天,也不能总是环顾四周那些奇怪的石头。”
阿扎木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钻入了秦瑶的耳朵里:
“看的越多,心里越容易乱,越容易迷失方向。眼睛要看着前面,看着你骆驼的头部,看着领路人的背影,一直看前面,心里就有了锚,有了方向,就不会被这林子迷惑。”
秦瑶依言收回目光,不再去打量那些令人不安的奇岩怪石和狭窄的天空,而是专注地盯着前方驼队晃动的背影和骆驼稳健的步伐。
果然,那种晕眩和迷失感渐渐减轻了,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她心中对阿扎木的好感又添了几分,趁机与他攀谈起来,不动声色地打探着他的情况。
当看似随意地问起他是否已成家立业时,阿扎木摇了摇头,平静地回答:
“尚未。常年行走在商路上,居无定所,未曾考虑此事。”
听到这个答案,秦瑶的心情如同被清风吹散的薄云,顿时明朗起来,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这支庞大的联合驼队,在阿扎木和回鹘商队的向导的带领下,在这座巨大的石头迷宫中艰难穿行了整整三天。
每一天,耳边都是不绝于耳的鬼哭狼嚎,眼中都是千篇一律却又变化万千的嶙峋怪石,精神必须高度集中,身体也要承受着颠簸与紧张。
当第三天下午再次看到那虽然荒凉却无比开阔的沙漠时,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如释重负的欢呼。
安禾更是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胸口那块压了三天的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她甚至觉得,跟身后那诡异压抑的鬼哭林相比,眼前这片被称为“死亡之海”的大沙漠,都显得莫名和善与可爱起来。
然而,穿越鬼哭林只是西行路上的一道开胃菜。
真正的考验,是接下来长达一个多月的沙漠长途跋涉。
日复一日,眼前只有无尽的黄沙,起伏的沙丘,灼热的烈日,和干燥得能点燃空气的风。
景色单调得令人绝望,体力与意志都在被持续地消耗。
在这漫长而枯燥的旅程中,秦瑶开始有计划且频繁地寻找机会接近阿扎木。
她借口询问路线、了解西域风土人情甚至讨论沙漠生存技巧,总能在傍晚扎营或清晨出发时,自然而然地与阿扎木并肩而行或坐在一处,谈笑风生。
她欣赏他那份异域风情带来的独特魅力,那份“拿下”他的心思,在日复一日的接触中,愈发坚定。
但每一次,就在她觉得气氛恰到好处,可以与阿扎木有更深入交流时,赵学安总会像幽灵一样,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精准地打断他们的对话。
他不是突然骑着骆驼插到两人中间,指着远处一个无关紧要的沙丘大惊小怪地问:
“姐姐!你看那边是不是有绿洲?”
就是在她刚接过阿扎木递来的一囊清水时,赵学安立刻捧着自己水囊凑过来,声音响亮地说:
“姐姐!喝我的!我的水更甜!”
又或者是在篝火旁,她刚想与阿扎木聊聊西域古国的传说,赵学安就会抱着一堆柴火“恰好”路过,然后一屁股坐在她旁边,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今天遇见的趣事,或者抱怨沙子钻进鞋里多么难受。
一次两次,秦瑶只当他是小孩子心性,粘人。
但次数多了,尤其是在她几次三番用眼神警告无效之后,秦瑶就是再迟钝,也品出味儿来了。
这小子,根本就是故意的!他在想方设法地搅和她与阿扎木的接触!
发展到后来,秦瑶看到赵学安那张笑嘻嘻凑过来的脸,就觉得心头火起,眼神都带上了刀子,恨不得把他踹到沙丘另一边去。
这天夜里,队伍在一片巨大的月牙形沙丘背风处扎营。
夜空依旧璀璨,但沙漠夜晚的寒气已然降临。
守前半夜的是秦瑶。
她裹紧了披风,坐在篝火旁,看着跳动的火焰。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赵学安龇着那一口标志性的大白牙挨着她坐了下来,也不说话,就那么喜滋滋地看着跳动的火苗,仿佛能坐在她身边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秦瑶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扭过头去。
但眼角的余光总能瞥见他那张碍眼的脸,越想傍晚被他打断的和阿扎木的谈话,心里那团火就烧得越旺。
这几天积压的怒火和烦躁,在此刻寂静的夜色里,终于达到了顶点。
她猛地转过头,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狠狠揪住了赵学安的耳朵,用力一拧。
“哎哟——!”赵学安猝不及防,疼得惨叫一声,整个人都顺着秦瑶用力的方向歪了过去。
秦瑶是练过武的人,手劲岂是寻常女子可比。
赵学安只觉得耳朵像是被烧红的铁钳夹住了一般,火辣辣的剧痛直冲脑门,眼泪瞬间就在眼眶里打转了。
秦瑶咬牙切齿,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赵!学!安!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这些天你上蹿下跳的,存心坏我好事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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