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场的风裹着草木的清气，卷得旌旗猎猎作响。念雪站在帐前的老榆树下，手里捻着片刚落的榆叶，叶尖的锯齿刮过指尖，带起一阵微痒的疼。不远处的空地上，赵衡正翻身上马，玄色骑装衬得他肩背挺直，腰间的玉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三殿下这骑术，越发精进了。” 帐边的侍女们低低赞叹，目光黏在赵衡身上，像涂了蜜的蛛网。
念雪把榆叶攥成一团，碎渣从指缝漏出来。她知道自己不该站在这里，听雪轩的兰草该浇水了，莲心秘录的副本还没誊抄完，可脚像被钉在地上，挪不动半步。
“黎姑娘怎么不去那边看？”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赵衡的亲卫林忠，手里提着壶刚温好的酒，“阿古拉公主特意让人送了匹‘踏雪青’来，说是要跟殿下比猎呢。”
念雪回头，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阿古拉正站在马旁，一身银灰色的猎装，裙摆绣着精致的狼图腾，手里牵着的那匹青马神骏异常，正是她小时候在画册上见过的西域良种踏雪青。
“不了，” 念雪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我在这儿等着就好。”
林忠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提着酒壶往赵衡那边去了。
风突然大了些，吹得念雪的发带飘起来，缠上榆树枝。她踮脚去解，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阿古拉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得像只草原上的隼。她冲赵衡扬了扬手里的马鞭，声音清亮得能穿透风声：“三殿下，敢不敢跟我赌一局？谁先猎到那只白狐，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件事！”
远处的雪坡上，果然有只白狐闪过，皮毛在阳光下像团流动的雪。
赵衡勒住缰绳，回头看了眼念雪的方向，目光在她身上顿了一瞬，才转向阿古拉，嘴角勾起抹淡笑：“公主想赌什么？”
“自然是你办得到的事。” 阿古拉眨了眨眼，眼底的狡黠像藏了星光，“比如…… 陪我去草原看一次那达慕大会？”
周围的骑士们哄笑起来，带着善意的调侃。念雪的手僵在发带上，发带的流苏扫过脸颊，凉得像冰。她知道阿古拉说的是玩笑话，可那句 “陪我去草原”，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心上，不疼，却密密麻麻地麻。
赵衡没接话，只是马鞭一扬，胯下的黑马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阿古拉娇喝一声，催着踏雪青紧随其后。两匹骏马在草地上疾驰，银灰与玄黑的身影交相追逐，像一幅流动的画，惹得帐前的人都踮脚观望。
念雪终于解开了缠在树上的发带，指尖却被勒出了道红痕。她转身往回走，脚步有些沉。听雪轩的方向传来几声鸟鸣，寻常得很，可落在她耳里，却觉得格外空旷。
刚走到回廊，就见两个小丫鬟捧着衣物匆匆走过，嘴里还在低声议论。
“你看到没？阿古拉公主那箭法，真是神了，离着那么远都能射中飞雁！”
“何止啊，听说她跟三殿下在草原上认识的，那时候殿下遇险，还是公主救的呢……”
“难怪殿下对她不一样，你看方才那眼神，啧啧……”
念雪的脚步顿住，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她知道这些话当不得真，可 “草原相识”“舍身相救” 这几个字，却像生了根似的往心里钻。她想起赵衡偶尔提起的草原往事，说那里的星空低得能摘到星星，说那里的牧民会用马奶酒招待客人，可他从没提过阿古拉。
是忘了，还是…… 不想提？
她走到听雪轩门口，却没进去，转身往校场的方向走。那里的石锁还摆在原地，是她昨日练拳时留下的。她深吸一口气，弯腰抱起最重的那只，双臂发力，将石锁举过头顶。
“嘿！” 她低喝一声，将石锁重重砸在地上，震得地面都发颤。
汗水很快浸湿了额发，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衣襟上。她一遍遍地举着石锁，手臂酸得快要断掉，可心里的那点闷意，却像被这反复的动作磨得更尖锐了。
“你这是跟石锁较劲呢？”
赵衡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点笑意。念雪手一抖，石锁差点砸到脚，慌忙放下时，手臂已经麻得抬不起来。
她转过身，见赵衡不知何时回来了，猎装的袖口沾着点草屑，额角还有薄汗，显然刚从马上下来。阿古拉没跟来，只有他一个人。
“没什么。” 念雪别过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练练力气。”
赵衡走过来，从怀里掏出手帕，想替她擦汗，却被她偏头躲开了。他的手僵在半空，眼底的笑意淡了些：“怎么了？”
“没怎么。” 念雪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声音闷闷的，“赢了吗？”
“嗯，” 赵衡收回手，将手帕揣回怀里，“白狐被我射伤了腿，阿古拉说算我赢。” 他顿了顿，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她让我答应的事，是想让你陪她练几日骑射，说你的身手底子好，不学骑马可惜了。”
念雪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
赵衡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我替你应下了，明日辰时，在校场等她。”
念雪的心跳漏了一拍，方才的怅然像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散了些，却又生出点新的慌乱：“我…… 我学不好的。”
“学不好怕什么？” 赵衡挑眉，“有我在，难道还能让你摔着？” 他捡起地上的石锁，单手就举了起来，语气里带着点炫耀，“你看，练力气不如练骑术，将来我带你去草原，总不能让你骑着石锁去吧？”
去草原…… 念雪的脸颊突然热了。他还记得她说过想看草原的星空。
“谁要跟你去草原。” 她嘟囔着，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哦？” 赵衡放下石锁，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像带着钩子，“那我一个人去？让阿古拉陪着？”
“你敢！” 念雪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多冲，脸颊更烫了。
赵衡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像只炸毛的小兽，眼底的笑意浓得化不开。他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不敢，不敢。没有你，草原的星星有什么好看的？”
风穿过校场，带着远处的马蹄声和笑语声。念雪站在原地，摸着发烫的脸颊，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像被阳光晒化的雪，渐渐消融了。她知道，阿古拉的出现像颗石子，在她心里激起了涟漪，可赵衡的话，却像块定海神针，让她莫名地安稳。
远处的帐前，阿古拉正望着校场的方向，手里的马鞭轻轻敲着掌心。她的侍女在一旁低声道：“公主，三殿下好像……”
“我知道。” 阿古拉打断她，眼底的光芒暗了暗，却很快又亮了起来，“草原上的狼，从不会轻易放弃猎物。她很好，可我阿古拉，也不差。”
她翻身上马，踏雪青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阳光洒在她银灰色的猎装上，像镀了层金，决绝得像要奔赴一场注定激烈的追逐。
而校场这边，赵衡正手把手地教念雪握马鞭，指尖的温度透过粗糙的皮革传来，烫得念雪心尖发颤。她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不管未来有多少像阿古拉这样的 “对手”，不管猎场的风有多急，只要他站在身边，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只是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场看似简单的 “较量”，早已悄然牵动了更深的棋局。阿古拉的执着，念雪的怅然，赵衡的周旋，都像落在棋盘上的棋子，在无人知晓的暗处，开始了无声的博弈。而那只被射伤的白狐，正躲在雪坡的洞穴里，舔舐着伤口，像在预示着这场情感纠葛里，注定有人要承受的疼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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