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之夜,中央悬链平台。
巨大的平台由十数条从穹顶垂下的粗大锁链悬吊,在熔岩湖上空微微晃动。
平台被布置得灯火辉煌,铺着厚重的地毯,摆放着舒适的座椅。
衣着各异但都价值不菲的竞拍者们低声交谈,侍者端着饮品穿梭其间。
前方的高台上,一位声音富有磁性的拍卖师正在介绍一件据说是从迷宫“叹息长廊”深处带出的古代精灵浮雕。
晨隆团队坐在靠后的位置。
莎娜紫眸低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铜质徽章,对台上的拍卖品毫无兴趣,但她的感知试图捕捉周围任何一丝与导师空间波动相似的气息,但一无所获。
莉娅娜起初还对这种场合有些新奇,但很快就发现所谓的“珍品”大多华而不实,或者附带难以预料的诅咒,远不如真刀真枪的战斗来得痛快。
艾拉则安静地观察着参与竞拍的各方势力,默默记忆特征。
瑟琳娜倒是第一次被这过于“文明”的人类社交场合弄得有些拘谨。灰烬如雕塑般沉默,唯有在某个圣光教国背景的商人出价时,眼底寒光微闪。
晨隆靠在椅背上,目光掠过一件件被精心包装、故事渲染得天花乱坠的拍卖品,又看了看那些或志在必得、或故作深沉、或贪婪亢奋的竞拍者,内心只感到一种深沉的……无聊。
是的,无聊。
拍卖,本质上是一种信息与资源不对等的博弈,一种将不确定性包装成诱惑的赌博。
对于能够无数次重来、试错成本近乎为零的时间主宰而言,这种在既定规则下的小心试探和财力比拼,如同观看一群蚂蚁费力搬运比自己体型大数倍的糖屑,缓慢而低效。
下迷宫探险,至少还能亲身体验未知,获取第一手信息,直面危险与机遇。而这种隔着玻璃看标本、听人转述二手甚至三手故事的场合,实在浪费生命。
当拍卖师开始介绍第7件拍卖品——一套号称能抵御“中级精神侵蚀”的符文甲胄时,晨隆站了起来。
“走吧。”他的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
其他人微微一怔,但没人反对。
莎娜早已迫不及待,莉娅娜也松了口气。一行人悄然离席,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在契约城,中途离场并不罕见,或许是财力不济,或许是发现了更好的目标。
……
走出悬链平台,莉娅娜伸展身体:“还是外面舒服!”
艾拉却微微蹙着眉,她温柔的目光扫过晨隆平静的侧脸,又看向下方深渊般的迷宫入口方向,轻轻叹了口气:“直接进入迷宫……确实是最高效的办法。”
她顿了顿,声音柔和却坚定,“但在那之前,隆,我们或许需要一个向导,或者至少是最新、最可靠的深层情报。”
晨隆看向她,眼神带着询问。
直接切入核心,是他的风格。
回溯能力让他有足够的底气面对未知的危险,哪怕用无数次死亡去探明一条路径,最终也能找到最优解。
在他看来,寻找向导或多方核实情报,或许反而是不必要的迟滞。
艾拉走近一步,琥珀色的眼眸直视着晨隆,那里面没有质疑,只有深切的担忧与一种……坚持。
她的心语仅在他们几人之间流淌:【还记得海神那次吗?为了在陨石下找到那个‘刚刚好’的瞬间,你回溯了……很多次。】
她没有说具体数字,但那种在时间循环中不断重复尝试、不断经历失败,即使对晨隆而言只是过程,但依旧所带来的无形压力,以及晨隆在成功后那细微的、仿佛将自己从某种极致专注状态抽离时一刹那的疏离感,艾拉都清晰地感知到了。
【每一次重大的、如果都需要你如此‘执着’才能达成的目标,】艾拉的心声更轻了,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你从时间线里带回的,不只是胜利,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一些让你离‘我们’熟悉的那个晨隆,更远一点的东西。】
莉娅娜脸上的轻松消失了,她抿了抿嘴唇,想起海神事件最后,晨隆吐槽时那看似随意、深处却仿佛隔绝了部分情感的淡漠。
莎娜也沉默下来,紫眸中闪过一丝复杂。
作为曾经站在凡人对时间认知顶点的奥术师,她更能理解无数次重复尝试对心智可能造成的磨损,哪怕对时间主宰而言,这种磨损或许微不足道,但绝非不存在。
艾拉握住了晨隆的手,掌心温暖:【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我只是……不想让你独自承担所有的‘试错’。不想让你因为可以无限次重来,就觉得所有牺牲都理所当然。】
她的眼中泛起温柔的水光,【每一次你为了我们,为了某个目标,在只有你能感知的循环里独自跋涉……我都希望,能少一次,是一次。】
“所以,”她深吸一口气,恢复了一贯的理性与温柔,“向导,或者详尽的情报,或许不能避免危险,也不能替代你的力量。但它们可以减少不必要的未知,压缩你需要尝试的范围。让我们,让我,能为你分担哪怕一点点。”
她环视其他同伴,“这是我们作为一个团队存在的意义之一,不是吗?不是仅仅跟随你的脚步,等待你开辟道路,而是在你开路的过程中,尽我们所能,让你的路,走得稍微轻松一点。”
瑟琳娜没有听见晨隆他们之间的心声,似懂非懂,但能感受到艾拉话语中的沉重。
灰烬依旧沉默,但空洞的眼眸深处,似乎也因艾拉的话而起了微澜。
他感受着自己内心的复仇之火,如果毫无节制孤独地燃烧,最终剩下的,是否也只有冰冷的余烬?
不是不信任,而是心疼。
不是多此一举,而是想用凡人的方式,去爱护一位行走于时间之上的神只,努力将他拉回“人”的温度一侧。
晨隆静静地听着,看着艾拉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关切,感受着其他同伴无声的支持。
他习惯于掌控,习惯于将一切变量纳入自己的循环去解决。
但艾拉的话,像一道暖流,提醒着他,他早已并非真的只是孤独的时间旅者。
他们的陪伴,他们的努力,哪怕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渺小,其意义却超越了对效率的单纯追求。
他反手握了握艾拉的手,力道温和。
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片俯瞰时间的深邃中,似乎融入了一缕暖意。
“好。”他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份心意,“那就按你说的办。先找向导,获取情报。”
他的应允,不仅是对一个行动方案的认可,更是对这份守护之情的接纳。
他知道,艾拉和同伴们担心的,或许并非他“非人”的力量,而是那力量背后,可能悄然滋生的、属于神的孤独与漠然。
她们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他锚定人性的一面。
计划调整。
目标不变——深入迷宫核心。但过程更加审慎,更加注重团队协作与信息准备。
团队再次分头行动,但这一次,每个人的任务都带上了更明确的意义:为晨隆铺路,减少他需要独自回溯承担的“重量”。
莎娜继续优化追踪术。
莉娅娜前往血爪佣兵团,加尔鲁听完莉娅娜的来意,巨大的狼爪挠了挠鬃毛:“直接下深层?还是熔岩区那边?你们胆子真够肥。”
他琥珀色的眼睛认真起来,“那片地方,最近邪门。我们团接的活儿都尽量绕开。不过,既然你们决定了……”他拍板,“外围接应、情报传递、物资补给,我们包了!价钱嘛……等你们活着回来,请我们全团喝三天‘熔岩咆哮’就行!要是回不来……”他咧咧嘴,“酒钱就当我投资失败!”
莉娅娜用力捶了一下他结实的胳膊,下手可不算不轻,加尔鲁疼的咧了咧嘴,她道:“放心!酒管够!等着我们带故事回来下酒!”
艾拉则尝试从各种渠道收集关于“迷宫变幻规律”的零碎记载和民间总结,找到一些哪怕概率性的、非绝对的“规律”,比如某些区域变化周期、能量潮汐对路径的影响等。
瑟琳娜则随她自己发挥。
与此同时,利齿广场,晨隆与灰烬很轻松就在一个挂着“万事皆有价”破烂招牌的棚子下找到了老鬼吉恩。
那是个瘦小干瘪、眼睛却亮得吓人的老头,看不出具体种族,皮肤像是长期缺乏日照的苍白,说话时带着嘶嘶的气音。
“红龙?熔岩区?嘿嘿……”老鬼吉恩搓着手指,露出焦黄的牙齿,“那可是热门话题,价格嘛……”
晨隆弹过去一小袋金币,分量不轻。
老鬼吉恩掂了掂,迅速收起,压低声音:“熔岩区最近躁动得厉害,不是自然现象……”
在付钱获取情报时,晨隆悄然发动了短促的时间线回溯。
果然在几次套话下,发现老鬼吉恩隐瞒了关于迷宫祭祀痕迹的新消息……随后他支付了一些额外的费用,并针对性地追问了几个在回溯中暴露出的问题点。
老鬼吉恩虽然惊讶于对方问题的刁钻,看在钱的份上还是补充了一些细节,甚至不情愿地吐出一些关于迷宫的最新传闻。
“好吧,有人在靠近‘熔火王座’旧遗址的地方,发现了新的祭祀痕迹,用的不是常规的恶魔或元素符号,而是某种……混合了圣光纹章和古老龙语的玩意儿,邪门得很。”
“还有,大约十天前,有一支五人的精英小队下去,说是接了探查熔岩异动的私活,至今没上来。领头的,是个沉默寡言、但空间法术据说很厉害的老法师,没人知道名字。”
莎娜的导师!时间对得上!晨隆眼神一凝。
“空间异常点?” 晨隆追问。
“迷宫本身到处都是空间异常!”老鬼吉恩嗤笑,“不过,如果你指特别不稳定的、连迷宫自身变化规律都似乎绕开的地方……在熔岩区西北边缘,靠近‘断裂回廊’那边,据说最近空间褶皱特别频繁,偶尔还有紫银色的闪光——那可是罕见的高阶空间奥术残留色。有几个不怕死的想去捡便宜,都被突然闭合的空间裂缝切成了碎块。”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晨隆没有戳穿其可能的隐瞒,但心中已有计较。又付出了一笔钱,换取了一份老鬼吉恩声称是“最新”的迷宫中层安全路径草图,以及关于熔岩区附近已知危险生物和地形陷阱的简要说明。
血爪驻地,莉娅娜带回了厚厚一叠由兽人萨满口述、她亲自记录的“迷宫生存要诀”。
从如何通过岩壁湿度判断附近是否有隐藏水脉或毒气,到几种常见迷宫生物粪便的形状和危险等级,再到利用特定矿物或苔藓的微弱光芒变化识别近期是否有人或大型生物通过的痕迹……这些粗糙但实用的经验,正是无数次伤亡换来的宝贵知识,能有效填补晨隆靠回溯才能获得的“现场信息”。
旅店内,艾拉已经整理出了一份“迷宫变幻可能性图谱”,虽然无法预测具体变化,但标注了几个相对稳定的大型能量节点和历史上变化频率较低的区域。
瑟琳娜成功做出了几个小巧的、内部封存着一滴她本源水元素和一丝“纯净之灵”感应的水晶护符,佩戴者周围若出现大规模混乱能量场或强烈的恶意灵魂波动,护符会变得冰凉或微微震动。
当夜,所有信息汇总。
艾拉将情报、经验、推演模型和预警护符一一摆开,看向晨隆,眼中带着完成任务的柔和光彩,以及一丝期待:“这些,或许不能保证一帆风顺,但应该能让我们少走一些弯路,少触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的潜台词是:希望这些准备,能让你少回溯几次。
晨隆看着桌上这些凝聚着同伴心血的成果,看着她们眼中那份“想要为他做点什么”的亮光,心中那片属于时间线的意识黑域,仿佛被投入了数颗温暖的星辰。
他拿起一枚瑟琳娜制作的水晶护符,感受到其中那微弱却纯净的守护意念,嘴角勾起一个真实的、带着温度的弧度。
“大家做得都很好。”他说,“明天,我们出发。有你们准备的这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位同伴,“我会尽量……‘少’使用我的办法。”
这是一个承诺。对艾拉关切的回应,也是对团队价值的肯定。
拍卖会的灯火依旧遥远。
但旅店房间内,一种比契约城任何交易都更牢固的纽带,在无声中闪耀。
明日,他们将携手踏入真正的混乱,但这一次,他们不只是跟随神明探索未知的信徒,更是为神明分担重负、守护其人性温度的同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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