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之内,气氛被魏忠贤强行烘托出一种心照不宣的“亲切友好”。
在这层薄如蝉翼的友好面纱下,双方随即展开了一场各怀心思的双边会谈。
尤世功首先开口,代表鬼王一方,简要阐述了己方在西北的立足与发展。
他强调了鬼军志在靖边安民、无意于即刻逐鹿中原的当前立场,
措辞谨慎,将自身描绘为一支偏安一隅,专注抵御外患的地方力量。
魏忠贤则满脸堆笑,接过话头,以一贯的恭顺腔调,
介绍了朝廷近来“海内宴然、圣心嘉悦”的大好局面,
并着重描绘了天子如何“圣明烛照”、对他本人又是如何“信重有加、委以腹心”。
言语之间,既抬高了己方身价,
也暗含了对“圣眷”的炫耀与对皇权的尊崇。
随后,话题转向风云变幻的地缘态势。
尤世功点明了建州女真努尔哈赤部野心勃勃、实为大明心腹之患,
并提及漠南蒙古林丹汗虽暂退,然其部众犹在、不可不防。
魏忠贤则立刻附和,
长吁短叹地感慨朝中“某些宵小之辈”结党营私、倾轧不休,
致使国事艰难、政令不畅,办起事来处处掣肘,
言语间将矛头隐隐指向东林及其关联派系。
双方在“外虏嚣张,实因内政不修”这一点上达成了表面共识,
并对“整肃朝纲、共御外侮”的必要性交换了“深刻”的意见。
整个过程中,魏忠贤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
不断释放着愿意“紧密配合”、“共克时艰”的信号。
这番看似融洽的“意见交换”与“共识达成”之后,
尤世功的神色转为严肃冷峻,开始代表鬼王钟擎,
向魏忠贤提出一系列明确、具体且不容置疑的要求与条件。
这些要求内容庞杂,软硬兼施,恩威并济。
首先是一道严厉的禁令:
钟擎勒令魏忠贤必须立即停止那种削尖脑袋、不择手段、疯狂扩张个人势力的行径。
钟擎明确点出,大明江山终究是朱家的天下,
魏忠贤暗中侵夺皇权、挖朱家墙角的行为可以暂时容忍,
但绝不能动摇大明的统治根基,此乃不可逾越的红线。
紧接着是关于“忠良”的定义与保护。
对于魏忠贤过往那些“狗屁倒灶”的揽权贪腐之事,
钟擎表示可以搁置不问,但从今往后,“残害忠良”之举必须绝迹。
钟擎随即开列了一份名单,明确划定了何为不可触碰的“国之柱石”:
武官系统,以尤氏三兄弟、秦良玉、赵率教为代表;
文官系统,则以孙承宗、袁可立等老臣为标杆。
这些人,魏忠贤必须确保其安全,不得再行构陷迫害。
关于钱财,钟擎给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度。
他对魏忠贤如何捞钱、捞多少钱并无兴趣,但严格限定了一条底线:
绝不能再从本就困苦不堪的底层百姓身上敲骨吸髓。
作为替代与补偿,钟擎为魏忠贤指明了一条“明路”——富甲天下的江南。
钟擎暗示,那里才是大明真正的钱袋子和聚宝盆,
资源取之不尽,并承诺后续会给予其具体操作的指示。
更关键的是,钟擎做出了强有力的保证:
即便魏忠贤在江南的动作引发剧烈反弹,
造成相当规模的动荡乃至流血,“多死点人也没关系”,
那些文官集团再怎么闹腾,鬼军也有足够的能力确保他魏忠贤权位不失。
谈及如何对付文官集团,钟擎给出了精明的策略指导。
他提醒魏忠贤,矛头不应只对准东林一党穷追猛打,
齐、楚、浙等各党同样朽蠹丛生,皆可打击。
然而,必须掌握分寸,不能搞“清一色”,将满朝文官赶尽杀绝。
钟擎点明,若文官全被这“老阉货”整死或吓得不敢任事,
朝廷运转必然瘫痪,未来的棋局也就没法下了。
只需揪出其中尤为恶劣、民愤极大者,如法处置,以儆效尤即可。
最后,钟擎通过尤世功,下达了两项极其具体、不容置疑的清除指令。
第一,是关于一个人:一个名叫张溥的太仓生员。
命令简洁而冷酷:
动用厂卫力量找到此人,不必审讯,无需理由,
就地格杀,务必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第二,是关于一个地方:无锡东林书院。
钟擎要求魏忠贤必须设法寻找或制造一个合适的由头,
将这座象征着东林党精神与学术根基的书院彻底焚毁,
夷为平地,务求从根本上斩断东林党的脉络。
听着尤世功逐条传达着那位“鬼王”的意志,
魏忠贤脸上的表情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经历着一场无声却剧烈的跌宕起伏。
当听到钟擎严令禁止他再动摇国本,残害忠良,
并明确点出尤氏兄弟、孙承宗等一个个名字时,
魏忠贤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感到仿佛自己所有的心思和暗中的勾当,都在那双远在西北的眼睛注视下无所遁形。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连称“是是是”的力气都险些提不起来,只剩下心惊肉跳的惶恐。
然而,当尤世功的话锋转到对他过往之事不予追究,
甚至默许他继续捞钱,只是划出“不得盘剥百姓”这条底线时,
魏忠贤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探出水面,大大地喘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喘匀,紧接着听到钟擎将富甲天下的江南指给他作为“钱袋子”,
并承诺后续指示和保驾护航时,狂喜瞬间冲散了他方才的恐惧。
江南!
那是他梦寐以求却一直难以伸手的膏腴之地!
有钟擎这句话,等于给他开了道畅通无阻的金光大道!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热了起来,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近乎谄媚的笑容,
连连躬身,几乎要当场谢恩。
但这欣喜若狂并未持续太久。
随着尤世功提及对付文官的策略,提醒他不可尽灭,
需维持平衡时,魏忠贤的狂喜稍稍收敛,心中开始飞快盘算,
意识到这位“鬼王”并非一味纵容,而是在下一盘大棋,自己不过是棋盘上的一子。
这让他既感到一丝被操控的不快,又对未来的权势充满了更深的渴望。
最后,当那两项具体的杀人放火指令被传达出来,
魏忠贤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继而转化为一种混合着残忍与兴奋的狠厉之色。
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种事,正是他东厂的拿手好戏!
钟擎将此等“脏活”直接交办,非但不是刁难,反而是一种更直接的“信任”和“捆绑”。
这让他感到一种扭曲的安心和强大的力量感,
仿佛自己与那位神秘可怕的“鬼王”真正成了坐在一条船上的“自己人”。
这一番心情起落,犹如坐了一场激烈的山车,
从谷底的恐惧,到峰顶的狂喜,再落到一种踏实而凶狠的杀意上。
魏忠贤再次深深一揖,这一次,话语中少了些许虚假的谄媚,
多了几分真实的敬畏和效忠:
“奴婢……谨遵殿下谕令!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殿下重托!”
他知道,从此刻起,自己的命运,已彻底与西北那位“白面鬼王”绑在了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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