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封六年,秋八月,岁在丙子。最是一年爽朗高阔的时节,渭水汤汤,其畔官道两旁,杨柳已染浅黄。
天空澄澈,长风自陇坂而来,掠过原野,吹散了最后一丝暑气,也吹动了无数旌旗。
一场帝国开国百余年来未曾有过的,就是人类历史上也从未有过的,庞大荒诞的迁徙,在此拉开了序幕。
这不是征伐,却比征伐更加复杂。
长安城外,东起霸桥,西至渭城,北抵横门,南接细柳。目之所及,尽是辎车、骑从、家眷的帷车,以及装载着农具、谷种、简册,甚至棺木的牛车。
玄色与赤色的旌旗在风中漫卷,上面绣着不同的国号,汇成一片缓慢移动的色彩。
这便是最新一批受命就国的皇子,以及被皇帝一纸诏书,打发到万里之外的宗室诸侯。
多年前,汉军第一次对匈奴大捷后,皇帝便决定,重启周礼。将皇子和宗亲子弟分封到四方边裔,以蕃屏周,以夏变夷。
只是如今,这屏要屏得更远,变要变得更为彻底。
幸运的是,皇子与诸侯们无需如古公亶父的子孙那般,胼手胝足,刀耕火种地去开辟榛莽。
帝国前些年战无不胜的兵锋,已为他们扫清了最主要的障碍,圈划出了广袤而陌生的土地。
他们所要做的,是带着皇帝赐予的策书、玺印,以及区区百乘之家的人口和资财,去往陌生的土地上,建立起一个国。
皇子们或忐忑、或激昂地出发,诸侯王们则多是脸色晦暗,步伐沉重。
后者是最不想离开的,在汉朝,他们是诸侯王。哪怕封地再小,也是皇帝的叔伯兄弟。哪怕再贫穷的,也比塞外苦寒要好得多。
但皇帝的伟业与神异,早已超越了功高盖世的范畴。现下,他就拥有一千多个儿子,被视为上天眷顾汉室,眷顾皇帝,其受命之人的明证。
昔日的文王百子,已成古话。面对如此神异,面对帝国疆域前所未有的膨胀,面对皇帝霸道的命令,谁能拒绝?
一句“祖宗之地不可轻弃”,任何道远土瘠的推脱,都苍白无力。
他们不得不收起故国的旗幡,在羽林郎的护送下,踏上前往新封地的路途。那里或许有铜山盐海,或许只是荒漠草原,但绝非他们经营数代的温柔富贵乡。
车辚辚,马萧萧。队伍中,稚嫩的皇子兴奋张望旅途的风景,对未来想入非非,试图大展宏图;被迫离乡老王满脸愁容,坐在在车中,反复摩挲着从故地带走的一抔泥土。
……
元封六年,深秋,赴国的途中,皇子刘小河,在颠簸了整整一个月后,终于开始怀疑人生。
他是第一千二百九十六位皇子,新封的宁川君。离京时那点开疆拓土,屏藩一方的豪情,早被这漫长的路途磨得差不多了。
一路向北,景色从关中的沃野千里,渐渐变成黄土沟壑,再到眼前这一望无际,草色已黄的荒原。
风吹过来,带着股陌生的腥气,和长安永巷里,终年不散的椒桂香气,截然不同。
最让他不适应的是,这路上太热闹了。
打从过了北地郡,官道上就挤满了同他一样,赶着牛车,打着各式旌旗的队伍。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还有割肉的短刀,和勘界用的绳尺。
每隔几十里,就能看到路旁插着简陋的木牌,上面用或工整,或潦草的字刻着【xx国界】,【越界者罚谷x石】。
有时两家的界牌,恨不得就隔着一道车辙,彼此怒目而视。
“殿下,前面就是安民塞,过了塞,就算正式到地方了。”
家令在车外回话,声音里同样透着疲惫。
刘小河掀开车帘,望着那座并不雄伟的土垣关塞。关塞内外,人流车马依旧熙攘,简直比长安东市还挤。
争吵声、牛羊叫、车轮吱呀声混成一片。
“怎么还这么多车马?”刘小河问。
家令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回殿下,都是与您一样的皇子、宗室,早些日子过去的更多。”
“听说为了争渡口,争宿处。甚至争一块平整点的扎营地方,各位殿下们没少红脸,羽林郎都快成专管拉架的了。”
刘小河默然,他想起离京前,母亲泪眼婆娑的叮嘱:“我儿,此去蛮荒,莫强出头,平安就好。”
无奈,他只能对家令道:“我们再等等罢。”
又走了几日,景色愈发苍凉,人烟却似乎更密了?只是这人烟颇为怪异:每隔十几二十里,就能看到一片被木栅或矮土墙勉强围起来的区域。
里面有几间粗糙的木屋或毡帐,高处必有一杆玄色或赤色的旗帜,在秋风里孤零零地飘着。
有的国门口,还有持着削尖木棍的卫兵站岗,看见他们这支队伍,立刻投来警惕的目光。
他还亲眼看见,两国的边民隔着一条小水沟对骂,一方指责对方的羊啃了草根,一方反驳说水被上游弄浑了。最后各自回去叫人,聚了二三十人,拿着农具在沟边对峙。
直到一位路过、看起来年纪稍长的封君,带着人匆匆赶来,扯着嗓子劝了半天,双方才骂骂咧咧散去。
“那是和事君,来得早些,这片就数他爱管闲事……哦不,是热心。”向导低声解释。
刘小河忽然觉得,自己那块方八九十里的封地,恐怕不会像想象中那么空旷自在。
喜欢宫斗系统骚操作指南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宫斗系统骚操作指南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