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琉璃厂。
午后的阳光被古旧的飞檐切割成细碎的金粉，懒洋洋地洒在青石板路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独特的、混合了旧书墨香、木料陈香与尘土气息的味道，时光在这里仿佛都放慢了脚步。
赵铁柱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挺直的脊梁像一杆标枪，与周遭闲散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那双属于出马弟子的眼睛，此刻正闪烁着鹰隼般的光芒，扫视着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生人勿近”的警惕。
“妹子，”他侧过头，声音压得极低，却依旧带着东北汉子那股子浑厚的劲儿，“咱从东头开始，一家家过，我就不信，这帮孙子能藏得住尾巴！”
他说着就要迈开大步，那架势，不像是在秘密排查，倒像是要去执行武装抓捕。
一只纤细、柔若无骨的小手，却在这时轻轻地，搭在了他那如同钢筋般结实的小臂上。
“赵大哥，莫急嘛。”
林婉儿的声音软糯得像浸在蜜里的汤圆，带着川渝女子特有的娇憨与水汽。
那只手只是轻轻一搭，便让赵铁柱这个在战场上能扛着机枪冲锋的汉子，浑身肌肉瞬间一僵。
他只觉得那五根手指触碰的地方，像是落上了一片羽毛，又像是被一团温热的云给包裹住，一股细微的、酥麻的战栗，顺着手臂的皮肤，一直钻进了心坎里。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那只小手白皙得近乎透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健康的粉色。
与自己被太阳晒得黝黑、布满老茧的粗糙皮肤，形成了强烈到刺眼的对比。
“这……这咋了？”赵铁柱的声音不自觉地都放轻了三分，生怕惊着了手臂上那只仿佛随时会飞走的蝴蝶。
林婉儿没说话，只是仰起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弯成了两道好看的月牙儿。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看得赵铁柱心里一阵发毛，脸颊也莫名地有些发烫。
“赵大哥，”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煞有介事的严肃，“你晓不晓得，你命格太硬，阳火太旺，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烈火。这琉璃厂是文脉汇聚之地，阴阳混杂，邪气也重。你这样直愣愣地闯进去，容易跟这儿的‘地气’犯冲，打草惊蛇不说，还容易招惹些不干净的东西。”
赵铁柱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神神道道的嗑，他平时也跟人唠，可从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怎么就感觉……那么不一样呢？
“那……那咋整？”他下意识地问道。
“我先帮你看看。”
林婉儿说着，那只搭在他手臂上的小手顺势滑下，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他滚烫的掌心。
赵铁柱只觉得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像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
林婉儿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从口袋里摸出那六枚油光发亮的铜钱，小手一拢，在掌心轻轻摇晃，嘴里念念有词。
那清脆的铜钱撞击声，和她那吴侬软语般的念白，在这喧闹的古玩街上，竟形成了一片奇异的静谧。
“叮叮当当……”
铜钱落在她白嫩的掌心，排成一个玄奥的卦象。
林婉儿的眉头微微蹙起，指着斜对面一家挂着“翰墨斋”牌匾的旧书店，压低声音道：“卦象说，‘生门’在那边。但门里有‘白虎’抬头，煞气很重。你一个人进去，要遭口舌之灾，事情办不成，还会惹一身骚。”
她说到“惹一身骚”的时候，眼波流转，意味深长地瞥了赵铁柱一眼。
赵铁柱被她看得心里直发慌，结结巴巴地问：“白……白虎？那不是凶兽吗？难不成里头还养了只老虎？”
“噗嗤。”林婉儿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这一笑，仿佛春风拂过湖面，荡开一圈圈涟漪，连带着那双月牙儿似的眼睛里都闪烁着星光。
她连忙用手捂住嘴，肩膀微微耸动，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向前凑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
赵铁柱甚至能闻到她发梢间传来的一股淡淡的、像是栀子花开的清香。
“傻大哥，”她的声音压得更低，温热的气息像羽毛般扫过赵铁柱的耳廓，“不是真的老虎啦。不过也差不多，总之是个厉害的家伙。不过你莫怕，”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我命格属水，水能润木，也能克火，更能……压住这只‘白虎’。我陪你一起进去，保你万事大吉。”
赵铁柱看着她那双写满了“信我没错”的眼睛，心里虽然还是半信半疑，但出于对“专业”的尊重，以及……那句“我陪你一起”带来的莫名的安心感，他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朝着那家翰墨斋走去。
刚一踏进门槛，一股浓重的旧纸霉味便扑面而来。
书店里光线昏暗，高高的书架一直顶到天花板，塞满了各种泛黄的线装书。
就在赵铁柱还在适应光线的时候，一道白色的影子“嗖”地一下从书架底下窜了出来，嘴里发出一声尖利的“喵——！”
“哎我操！”
赵铁柱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啃泥。
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只通体雪白、眼睛一蓝一黄的波斯猫，正弓着背，冲他龇牙咧嘴。
“哎哟！我的小祖宗！”一个穿着碎花布褂子、身材臃肿的中年女人从柜台后头冲了出来，一把抱起那只白猫，对着赵铁柱就是一通数落，“我说你们走路没长眼睛啊？吓着我的‘宝宝’怎么办？这可是从宫里头传出来的种，金贵着呢！”
接下来，不等赵铁柱和林婉儿开口询问，这位老板娘便如同打开了话匣子，拉着他们从这只猫的祖宗十八代，说到琉璃厂的鸡毛蒜皮，再到她那不争气的女婿……一张嘴“吧啦吧啦”说个没完，唾沫星子横飞，吵得赵铁柱一个头两个大。
好不容易，两人才从那家书店里“逃”了出来。
站在阳光下，赵铁柱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再回头看向那家翰墨斋，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他转过头，看着身边那个正慢悠悠地用手帕擦拭着铜钱的林婉儿，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妹子……”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你这……真神了！‘白虎’……‘口舌之灾’……这他娘的……连有只白猫都能算出来？！”
林婉儿将擦拭干净的铜钱小心翼翼地收回口袋，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 觉的弧度。
她心里偷笑：“我刚才在街口就看到那只猫趴在门口晒太阳了好吧，是你自己眼神儿不好。”
嘴上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不算啥子啦。主要是你今天‘孤辰’入命，煞星独坐，最容易招惹这些阴性的东西。幸好有我在旁边帮你调和一下阴阳，不然，你今天怕是走不出这琉璃厂咯。”
她说到“孤辰入命”时，特意放慢了语速，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眨了眨，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怜悯和调侃。
赵铁柱哪里听得出这弦外之音，他只觉得林婉儿简直就是活神仙！
他之前对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川妹子还有些不以为然，觉得是来拖后腿的。
现在看来，这哪里是拖油瓶，这分明是请来了一尊大神啊！
他那张憨厚的脸上，瞬间写满了崇拜与敬畏。他看着林婉儿，郑重其事地，像是在宣誓一般，说道：“妹子，哥哥我服了！从现在开始，俺都听你的！你说往东，俺绝不往西！”
他彻底交出了指挥权。
林婉儿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那双狡黠的眼睛，像小狐狸一样，开心地眯了起来。
她伸出纤纤玉指，却不是指向下一家需要排查的店铺，而是指向了不远处一个扛着草靶子，卖冰糖葫芦的小贩。
阳光下，那红彤彤的山楂果上裹着晶莹剔透的糖稀，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嗯！好的。”林婉儿点了点头，那认真的模样，仿佛是在解读什么天机，“那根据卦象显示，我们刚刚消耗了太多心神，阴阳有些失衡。下一步……”
她顿了顿，看着赵铁柱那张写满了“信任”的憨厚脸庞，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
“……我们应该先去补充一下‘阳气’。”
她指着那串最红最大的糖葫芦，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补充道：“那个，就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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