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锐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实在想不明白,大队长为什么非要这么安排。集训满打满算也就二十天,好好招待、客客气气把人送走,任务完成得漂亮,面子上也好看。
现在倒好,场面弄得这么僵,以后兄弟单位之间见面多尴尬。万一传出去,背后还指不定被怎么说。
他清了清嗓子,掩掉神情里那点不自在,尽量把语气放软:
“情况是这样的……基地眼下宿舍确实紧张,这儿……恐怕得暂时委屈大家一阵。生活上要是缺什么,可以列个单子……”
话没说完,苏婉宁抬手轻轻一拦。
“不用解释,我理解。”
苏婉宁的目光扫过眼前杂乱的环境,眼神清冷,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全体注意。”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落在每个人耳边。
“原地待命,整理个人装具。没有允许,不准动用这里的任何设施。”
说完,她转向周锐,语气依然平稳:
“周参谋,请问凌队长的办公室怎么走?”
周锐心头一跳,这位女排长,是来真的。
他面上不显,心里却快速地打量起眼前这位沉静果决的年轻女排长。转念一想,大队长脾气再硬,总不至于当面跟小姑娘过不去吧。
“苏排长,你这是要……”
“按规矩,初来报到,有些情况需要向主官当面汇报。”
苏婉宁话说得平静,却句句扣着章程,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周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面前那双眼睛清正而镇定,让所有劝解都显得多余。
算了,反正他夹在中间怎么做都为难。路指了就行,剩下的,让他们自己打交道吧。
“那栋三层灰楼,二楼最东头。”
他朝远处抬了抬下巴。
“多谢。”
苏婉宁朝周锐微微一颔首,随即转向自己的队伍。她看向站在排首的副排长秦胜男,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这里暂时交给你,我去去就回。”
秦胜男干脆利落地应道:
“是,排长!”
没有多余交代,苏婉宁转身便朝灰楼走去。
踏上二楼,走廊尽头那扇门紧闭着。
她在门前停步,抬手——“叩、叩”两声,平稳而清晰。
“报告。”
清亮的声音穿过门板,稳稳传进室内。
门内原本的低语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凌云霄低沉的嗓音从里面传来:
“进。”
苏婉宁推门进去。
办公室里,凌云霄正大刀阔斧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份训练计划,漫不经心地翻着。
赵铁山和江湖也在,三人似乎正在商量什么。她一进来,两位中队长明显愣了一下。
凌云霄抬了下眼皮,脸上没什么表情,连手里的文件都没放下。
“苏排长?”
他语气平淡,像随口一问。
“不去安顿,找我有事?”
苏婉宁在办公桌前站定,目光平静地看向他。
她想起之前连长沈墨闲聊时说过的话。她们营长孟时序,因为太能打、事事都要争第一,军校同期里没几个跟他真正处得近的。
沈墨还半开玩笑地提过,孟营长在军部猎鹰大队里有个“老对头”,当年比什么都较劲。
此刻,看着眼前这位坐姿张扬、眉宇桀骜的凌队长,那副“谁也不服”的气势,简直和孟时序如出一辙。
恐怕,就是他了。
思绪一闪而过,苏婉宁话锋微转,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凌队长,看到您安排的住处,倒让我想起我们孟营长了。”
话音落下,屋内的空气微微一凝。
凌云霄翻动纸张的手指忽然停住。
他抬眼看过来,眉头微皱:
“孟时序?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几乎就在他开口的同时,赵铁山和江湖对视一眼,“唰”地站了起来。
“队长,我们中队那边还有点事,得赶紧去看看。”
“对对,得去盯一下!”
两人边说边往门口退,不忘匆匆朝苏婉宁点头示意。一前一后,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咔嗒。”
门被轻轻带上。
办公室里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他们两人。
凌云霄把手中的训练计划往桌上一搁,整个人向后靠进椅背,目光笔直地落在苏婉宁脸上。
“说下去。”
苏婉宁声线平缓,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怀念的光:
“我们刚到尖刀营报到时,孟营长送的‘见面礼’,和您今天这住处,倒真像一个路数,都是上来先扔一块最硬的骨头。”
她稍作停顿,语气里多了一分温度:
“但孟营长有句话:训练场上的事,只在训练场上结。下了训,他从不让手底下的兵受委屈。”
她迎上凌云霄的注视,目光清正坦然:
“他说,练兵往狠里练,是为了让他们在战场上活下来;可练完了,必须让大家吃好、睡稳、伤养好,这才真叫对战斗力负责。”
她话音微缓,不紧不慢地接了下去:
“听说您和孟营长是军校同期?这么看来,二位带兵,有些地方确实理念相通。都擅长用……特别的方式,把兵的极限逼出来。”
随即,她微微点头,神色诚恳:
“当然,我完全相信凌队长的安排一定另有深意。猎鹰是全军的标杆,这么做,必然有您的道理——或许,这也是一种……‘特殊的适应性训练’?”
这番话,像裹了绒的刀刃。
既抬出了孟时序这个同期的参照,又用“理念相通”“特别的方式”悄悄递了台阶。不说破,不质问,却字字都落在理上,落在情上。
最后那句“特殊的适应性训练”,更是轻巧地把问题推回给凌云霄。
承认是故意刁难,就落了下乘;承认是训练安排,就得拿出站得住脚的理由。
凌云霄盯着苏婉宁,那双总带着不耐的眼睛里,第一次掠过一丝不同的神色。
不是怒气,也不是轻视。
而是审察。
像鹰隼盯上一只看似寻常、却敢迎视它的鸟。
孟时序。
这个名字像根细刺,在他心头扎了快十年。从新兵连到军校,再到野战部队,他们明里暗里较劲了整整十年。
孟时序擅长怀柔,带兵如调理琴弦,讲究张弛有度;他凌云霄却信烈火真金,手段强硬到底,带出来的兵骨头硬、杀气重。
带兵理念南辕北辙,练出的却都是顶尖的刀锋。
这些年,他听多了那些话——“孟时序更懂带心”、“凌云霄太狠”。每次听见,他都只冷笑。
战场上,敌人会跟你讲人性?
可心里那口气,始终梗着。
现在倒好,一个刚来报到的女兵,竟也敢抬出孟时序来点他?
凌云霄脸色沉了下来,那股子桀骜与好胜心似乎被瞬间点燃。他身体前倾,目光直直锁住苏婉宁,语气里压着明显的不快:
“孟时序……他在你们面前,是怎么说我的?”
苏婉宁心中顿时有了底,果然,这梁子结得还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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