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合作社的青砖地上还凝着露水,内间绣房的灯就亮了。姜芸提着保温桶走过院坝,远远看见窗纸上映着个弓着背的身影,指尖悬在缎面上方,像只停在花瓣上的蝶,迟迟不落下。
推开门时,线香的淡烟正绕着绣架打转。小满跪坐在蒲团上,面前铺着昨晚姜芸给她的素缎,手边摊着那本泛黄的《盲绣要诀》,指尖正顺着书页上的字迹摩挲。听见开门声,她抬起头,眼里带着熬夜的红血丝,却亮得惊人,伸手把缎面往姜芸面前推了推。
缎面上绣着半朵茉莉,针脚比昨天的荷叶更细密,只是花瓣边缘有些发颤,像是春风吹过时的轻晃。最奇的是花萼处,本该用绿色丝线的地方,小满用了极淡的青灰,却凭着针脚的疏密透出几分嫩生生的气。“摸的时候,觉得花萼该是凉的。”小满用铅笔在纸上写,字迹比昨晚稳了些,“像井台边的青苔。”
姜芸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那处青灰绣线。指尖触到缎面的瞬间,竟有一丝极淡的凉意传来,不是丝线的凉,是带着水汽的、属于清晨青苔的湿凉。她猛地抬头看向小满,这孩子感知到的,不只是绣娘的情绪,还有万物的肌理——这正是盲绣最核心的“通感”境界,外婆练到三十岁才悟透的东西,小满竟在一夜之间触碰到了门槛。
“饿了吧?”姜芸把保温桶里的红枣粥倒出来,粥香混着线香漫开,“今天不急着练盲绣,先跟我学‘游针’,把针脚的稳劲练出来。”她拿起针,拈起一根天青色丝线,“游针要像流水过石,看似慢,实则藏着劲,针脚不能飘,也不能僵。”
小满跟着穿线,手指还带着倦意,穿了三次才把线穿过针眼。姜芸没有催,只是静静看着她。阳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小满的发顶,她忽然想起昨晚灵泉井边的月光,也是这样温柔,却又藏着不容错辨的力量。正想着,外间绣房传来一阵瓷器落地的脆响,紧接着是阿梅的惊呼。
两人赶到时,绣工李娟正蹲在地上捡碎瓷片,碗里的粥撒了一地,米粒混着瓷渣粘在她的绣裙上。她抬起头时,脸色苍白,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姜芸,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边角——那是昨天樱花社代表摔门而去时,那个年轻绣工才有的神情。
“没事吧?手没扎到吧?”姜芸走过去蹲下身,按住她捡瓷片的手。指尖触到李娟手腕时,感觉到她在剧烈颤抖,掌心还沾着些深褐色的印渍,像是某种染料。姜芸不动声色地扫过她的绣架,上面铺着的牡丹绣品,针脚散乱得不像样子,本该用“套针”的花瓣,竟用了最基础的“平针”,连丝线的光泽都透着几分滞涩。
“我……我不小心没拿稳。”李娟的声音发颤,匆匆把碎瓷片拢到一起,“社长我这就收拾干净,不耽误大家干活。”
姜芸没再追问,只是让阿梅拿扫帚过来,自己则蹲在地上,慢慢捡起那些细小的瓷渣。指尖碰到一片锋利的瓷片时,她忽然想起昨晚灵泉井底的字迹——“藏技于身,传技于人”,原来“藏”不只是藏起技法,还要看清身边的人。李娟进合作社三年,是绣工里最稳重的一个,去年还被评为“匠心绣娘”,怎么会突然这样失态?
“大家先歇十分钟。”姜芸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李娟,你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幅《清明上河图》的绣品残片,是姜芸母亲留下的。姜芸给李娟倒了杯热茶,推到她面前:“你进社三年,绣的《牡丹图》去年还拿了市里的奖,我记得你说过,最想把苏绣教给你女儿。”
李娟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热气氤氲着她的脸,看不清表情。“社长,我……”她张了张嘴,却又把话咽了回去,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茶杯里,泛起细小的涟漪,“我儿子病了,要做手术,要好多钱……”
姜芸的心沉了沉。“钱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合作社有互助基金,不够我再想办法。”
“不行的,要的太多了。”李娟的声音带着哭腔,“昨天有人找到我,说只要我把‘套针’和‘滚针’的针法写下来,再……再帮他们问问小满的情况,就给我一笔钱,足够我儿子做手术了。”她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了眼睛,“社长我没答应!我真的没答应!我只是……我只是太慌了。”
姜芸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李娟的慌乱里,有愧疚,有挣扎,却没有背叛后的坦然。她想起昨晚阿梅说的,看见李娟和樱花社的助理在老槐树下说话,想来就是这事了。“钱的事我来解决,”姜芸拿起电话,“我现在就给医院打个电话,先安排你儿子住院,费用我来垫付。”
李娟愣住了,眼泪掉得更凶,嘴里反复说着“谢谢社长”,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姜芸挂了电话,看着她:“不是我信你,是我信你针下的牡丹——能绣出那样鲜活的花,心里不会没有匠心。但你要记住,真正的帮助,从来不是用手艺换的,手艺是我们的根,根断了,人就站不稳了。”
两人回到绣房时,其他绣工都坐得笔直,绣架上的丝线都整理得整整齐齐。姜芸站在门口,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忽然提高声音说:“以后大家家里有困难,直接找我,找合作社,不要找外人。苏绣是我们一起守着的家,家里人,不能让外人欺负了去。”
绣工们纷纷点头,看向李娟的眼神里少了几分猜忌,多了几分理解。只有小满,正站在李娟的绣架前,指尖轻轻抚过那幅散乱的牡丹绣品,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感知什么。见姜芸进来,她快步走过来,用手语比划着:“冷,还有……香。”
姜芸心里一动,走到李娟的绣架前,拿起那幅绣品。指尖刚触到丝线,就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滞涩,不是李娟针法不稳的缘故,而是丝线本身的问题。她捻起一根丝线凑近鼻尖闻了闻,果然有一股极淡的化学药剂味,和合作社常用的天然染料的草木香截然不同。
“这丝线是你自己买的?”姜芸问李娟。
李娟愣了愣,随即摇头:“不是,是昨天那个找我的人给的,说这是东洋新出的染料染的丝线,颜色亮,还不容易褪色,让我试试……我还没敢用,就用了一点在绣品边角。”
姜芸捏着那根丝线,指节泛白。她忽然想起灵泉井底那句越来越清晰的民国日记:“东洋染料色艳而无魂,绣品虽新,终是死物。”原来樱花社不止想偷针法,还想用化学染料替代天然染料——一旦苏绣用了这种没有灵魂的丝线,就算针法还在,那股独有的灵气也会消失殆尽。
“大家把自己的丝线都拿出来,”姜芸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以后合作社统一采购丝线,从今天起,任何人不准用外面的丝线,也不准把合作社的丝线带出绣房。”她顿了顿,看向所有人,“针法是骨,丝线是血,骨血都在,苏绣才能活。”
中午休息时,姜芸去了灵泉井边。泉水又浅了一大截,井底的淤泥都露了出来,那行民国日记的字迹又清晰了些,后面多了半句话:“守艺先守料,料真则艺纯……”后面的字迹被淤泥盖住,看不清了。她蹲在井边,指尖摸着冰凉的井壁,忽然明白灵泉的枯竭不是偶然——当有人想用假料、假技毁掉苏绣时,这口靠匠心滋养的泉水,自然会用枯竭来警示。
“姜社长。”身后传来陈嘉豪的声音,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脸色凝重,“你让我查的樱花株式会社,查到一些东西。”
姜芸转过身,接过文件袋。里面是樱花社的工商登记资料,还有几份他们近年的产品目录。目录上的绣品,赫然都是模仿苏绣的样式,只是丝线的光泽透着一股廉价的艳俗,针法更是粗制滥造。“他们不仅想偷我们的针法,还想抢占苏绣的市场。”陈嘉豪的声音里带着怒火,“我还查到,他们背后的东洋财团,一直在资助一些所谓的‘文化研究机构’,专门搜集各国非遗技艺,然后改头换面变成他们自己的。”
姜芸翻看着那些资料,指尖冰凉。她忽然想起昨天李娟说的,对方要问小满的情况——樱花社要的不只是针法和染料,还有小满这样有天赋的传承者,只要把根挖走,再用假料假技充斥市场,用不了多久,真正的苏绣就会被遗忘。
“谢谢你嘉豪。”姜芸把资料收好,“帮我个忙,联系一下最好的染料供应商,我要把合作社的丝线都换成最好的,还有,帮我找几个靠谱的保安,守住合作社的前后门。”
陈嘉豪点头:“放心,这事我来办。不过姜芸,你也要注意安全,我总觉得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他看着姜芸头顶的白发,眼神里满是担忧,“实在不行,我们就报警。”
“还没到时候。”姜芸摇摇头,“他们现在只是试探,还没有真的动手。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跟他们硬碰硬,是把自己的根扎稳,把传承人的本事练扎实。”她看向绣房的方向,小满的身影正映在窗纸上,“只要传承在,他们就抢不走苏绣。”
下午的绣房里,安静得只剩下银针起落的轻响。姜芸正教小满练“游针”,忽然注意到李娟频频看向窗外,脸色越来越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合作社门口的老槐树下,昨天那个穿灰色西装的助理又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相机,这次没有假装拍槐花,而是直直地盯着绣房的窗户,镜头对准了小满的方向。
姜芸放下针,走到窗边,轻轻敲了敲玻璃。那个助理愣了一下,随即收起相机,转身走了,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绣房一眼,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
“别怕。”姜芸回头对小满说,拿起她的手放在绣品上,“针在我们手里,心在我们心里,他们看得到针脚,看不到我们心里的东西。”
小满点点头,重新拿起针。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银针像游鱼般刺入缎面,针脚稳得不像个刚学的学徒。姜芸站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头顶的白发似乎又轻了些,指尖触到小满的绣线时,竟有一丝极淡的暖意传来,像初春的阳光落在雪地上。
傍晚时分,保安来了,合作社的前后门都守了起来。姜芸送李娟去医院看儿子,回来时,路过老槐树,发现树下有一张被风吹落的纸片。捡起来一看,上面是用铅笔写的几个字:“后天下午三点,老地方见,带小满的绣品。”字迹潦草,像是李娟的笔迹,却又带着几分刻意的模仿。
姜芸捏着那张纸片,夜色渐浓,晚风卷着落叶打在脸上,带着几分寒意。她抬头看向绣房的灯,小满还在里面练习,灯光透过窗纸,映出她挺拔的身影。她知道,樱花社的试探已经结束,真正的较量,很快就要开始了。而那张刻意模仿的字条,到底是给李娟的陷阱,还是针对小满的诱饵,谁也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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