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妖记

郑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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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午后的阳光与病房里的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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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的上午,时间仿佛被刻意调慢了流速。

阳光在垂云镇初冬的天空中缓慢爬升,从清晨清冷的苍白,渐渐染上温暖的淡金色。到了临近正午时分,那光变得饱满而慷慨,像融化的蜂蜜,稠密地涂抹在镇子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栋建筑的屋顶、每一棵行道树光秃的枝桠上。

国术中医院坐落在镇子东郊,远离主城区的喧嚣。这里的环境清幽得近乎出世——院墙是深灰色的仿古砖砌成,墙头覆盖着青黑色的筒瓦,飞檐微微翘起,像鸟儿展翅的瞬间被凝固。院墙内,能看见几株高大的银杏树,金黄色的叶子还未完全落尽,在阳光下像一把把燃烧的小伞。更远处,隐约露出几栋白墙黛瓦的仿古建筑屋顶,在蓝天和银杏的映衬下,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医院正门不大,是两扇厚重的朱红色木门,此刻敞开着。门楣上悬挂着一块深褐色的木质匾额,上书“垂云国术中医院”七个大字,字体遒劲古朴,透着岁月沉淀的庄重。门口没有西医院那种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反而飘散着一种淡淡的、复杂的草药香——那是党参、黄芪、当归、甘草等数十种药材混合后,经年累月浸润在空气里的味道,苦中带甘,沉静而安神。

上午十一点五十分,医院斜对面的一家小餐馆里。

餐馆不大,但很干净。木质桌椅擦得发亮,玻璃窗明亮得几乎看不见。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浅黄色的桌布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此刻不是饭点高峰,店里客人不多,只有两三桌,都在安静地用餐。

靠窗的位置,坐着张翠红和夏语。

张翠红面前摆着一碗清汤面,汤色清澈,面上飘着几片碧绿的青菜和几粒葱花。她吃得慢条斯理,偶尔抬头看看对面的夏语。夏语面前是一份简单的盖浇饭——番茄炒蛋盖在雪白的米饭上,红黄白三色分明,看起来很有食欲。但他手里的筷子举了又放,放了又举,饭却没下去多少。

他的目光有些飘忽,时而看向窗外医院那古朴的大门,时而低头盯着碗里的饭菜,眉头微微蹙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握着筷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摩挲着桌布的边缘。

阳光正好照在他半边脸上,将他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挺直的鼻梁,微微紧绷的下颌线,还有那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的浅浅阴影。那阴影里,藏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努力掩饰却依然泄露的紧张。

张翠红放下筷子,拿起纸巾轻轻擦了擦嘴角,然后看着夏语,嘴角浮现一个温和的、了然的笑意。

“怎么啦?”她的声音很轻,在安静的餐馆里像羽毛拂过水面,“你很紧张吗?”

夏语像是被从某种深沉的思绪中惊醒,身体微微一震,抬起头看向张翠红。他的眼神有几秒钟的茫然,然后迅速聚焦,脸上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有些勉强,嘴角上扬的弧度略显僵硬。

“张老师,”他放下筷子,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更直了一些,“不瞒您说,我确实……是有一些紧张。”

他顿了顿,目光不自觉地又瞟向窗外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声音低了下去:

“但同时也……期待着。”

他说的是实话。从昨天接到消息开始,这两种情绪就像两条纠缠的藤蔓,在他心里疯狂生长。紧张于未知的会面,未知的提问,未知的结果;期待着终于有机会当面陈述,期待着那扇紧闭的门可能被推开,期待着梦想或许能照进现实。

张翠红点点头,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理解和鼓励。她端起桌上的茶杯——那是餐馆提供的免费大麦茶,温热的,带着淡淡的焦香——抿了一小口,然后缓缓说道:

“没事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尽力而为就好。把你想说的,准备好的,清清楚楚、有条有理地说出来。态度要诚恳,逻辑要清晰,剩下的……就看江老怎么评判了。”

她看着夏语,目光温和而坚定:

“记住,夏语,这只是一次机会,不是最后的审判。就算真的……不成功,也没关系。后面,我们还可以再想别的办法。只要你想做,只要这件事是有意义的,老师我就会尽全力去支持你。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这些话,像温暖的泉水,缓缓流过夏语焦灼的心田。他听着,看着张翠红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信任和支持,心里的那团乱麻似乎被轻轻梳理开了一些。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下来,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自然了一些。

“嗯。”他用力点头,声音里多了一丝底气,“我知道了,张老师。谢谢您。”

他重新拿起筷子,这次,他认真地吃起了面前的盖浇饭。番茄的微酸和鸡蛋的滑嫩混合在一起,米饭温热柔软。食物下肚,带来一种实在的饱足感,也驱散了一些虚无的紧张。

窗外的阳光更加明亮了。银杏树的叶子在光里闪闪发光,像无数片小小的金箔。偶尔有穿着病号服或家属模样的人从那扇朱红色的大门进出,步履缓慢,神色平和,与西医院那种匆忙焦虑的氛围截然不同。

十二点二十分,午饭结束。

张翠红结了账——她坚持不让夏语付钱,说“等你以后赚钱了再请老师吃大餐”。两人走出餐馆,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初冬正午那一点残留的寒意。

站在国术中医院那扇厚重的朱红色木门前,夏语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浓郁的草药味扑面而来,那味道沉静,古朴,带着某种治愈的暗示。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今天他特意穿了校服外套,里面是干净的白衬衫,头发也仔细梳过,整个人看起来清爽而精神。

张翠红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赞许,然后率先迈步,跨过了那道高高的木质门槛。

夏语紧随其后。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首先感受到的是温度。不是暖气那种干燥的热,而是一种温和的、均匀的暖意,像是整个建筑本身在呼吸,散发出适宜的温度。接着是光线——不同于门外明亮的阳光,院内的光线透过仿古的木质窗格过滤进来,变得柔和而朦胧,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最后是声音,或者说,是近乎绝对的安静。没有西医院那种嘈杂的人声、广播声、推车声,只有极远处隐约的、像是煎药时陶罐与炉火发出的轻微滋滋声,还有风吹过庭院里竹林的沙沙声。

他们穿过一个小小的庭院。青石板铺就的地面,缝隙里长着茸茸的青苔。角落有一口小小的石井,井沿被磨得光滑。几丛耐冬的植物还绿着,在午后的光里显得生机勃勃。正对院门的是一栋两层高的仿古建筑,飞檐斗拱,木质的廊柱漆成深红色,上面悬挂着一块匾额,写着“住院部”三个字。

这里的一切都慢了下来,静了下来。时间仿佛在这里沉淀,变得黏稠而舒缓。连带着,夏语那颗因为紧张而加速跳动的心,也似乎被这种氛围感染,渐渐平稳下来。

“张老师,”夏语压低声音问道,目光扫过这宁静得有些肃穆的环境,“您是……知道了江副校长具体在哪里吗?”

张翠红侧过头,白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你这不废话吗”的意味:

“废话。我不知道的话,怎么带你去啊?真的是。会不会说话?”

她的声音也很轻,但语气里的调侃让夏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摸了摸后脑勺。

两人走进住院部大楼。内部装修依然是古朴的中式风格,但加入了必要的现代医疗设施。空气里的草药味更浓了,混合着淡淡的檀香——也许是从某个房间飘出的安神香。走廊很宽敞,地面是光洁的深色大理石,映出窗外投进的朦胧光影。墙壁是米白色的,挂着几幅水墨山水画,意境悠远。

一楼大厅的咨询台后,坐着一位穿着淡蓝色护士服的年轻护士,正在低头写着什么。她的姿态很安静,与这里整体的氛围融为一体。

张翠红走上前,声音温和有礼:“您好,请问一下,江以宁先生的病房在哪里?我们和他约好了中午见面。”

护士抬起头,脸上带着职业化的、但很温和的微笑。她翻看了一下手边的登记本,然后抬起头,指了一个方向:

“江老先生在住院部三楼,1号房。电梯在那边。”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打破这里的宁静。

“谢谢。”张翠红点头致谢。

两人走向电梯。电梯是那种老式的、运行缓慢的款式,门是深棕色的木质,与周围环境很协调。按下按钮,等待电梯下降的短暂时间里,两人都没有说话。夏语看着电梯门上模糊映出的自己和张翠红的影子,心里那点刚刚平复下去的紧张,又悄悄冒了出来。

三楼。1号房。那位决定着他和文学社接下来命运的江副校长,就在那里。

“叮——”

一声轻响,电梯门缓缓打开。

三楼同样安静。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阳光从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深色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带。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郁的、混合了多种草药的味道,还有一种……老年人房间特有的、淡淡的、难以形容的气息。

1号房在走廊最东侧,是一间独立的病房。深棕色的木门上挂着一个小小的、写着“1”的金属门牌。门虚掩着,没有完全关上,留着一道窄窄的缝隙。

两人站在门前。

夏语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在极度的安静中,像擂鼓一样清晰。他看了一眼张翠红,后者对他点了点头,眼神里是无声的鼓励:去吧。

夏语深吸一口气,那口气里充满了草药苦涩而安神的味道。然后他上前一步,抬起手,用指关节轻轻叩响了门板。

“叩、叩、叩。”

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走廊里依然清晰。

门内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一个声音传了出来。

那是一个老人的声音。苍老,低沉,带着明显的沙哑和疲惫,像是被岁月磨损过的砂纸,每一个音节都透出一种力不从心的迟缓。但奇怪的是,那声音里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感,一种长期居于上位者所形成的、即便衰弱也依然存在的底气。

“请进。”

只有两个字,语速很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夏语握住门把手——冰凉的黄铜质感透过掌心传来——轻轻推开了门。他侧身,示意张翠红先进。

张翠红对他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夏语紧随其后,顺手将门轻轻带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和声音。

病房里的光线比走廊更加柔和。

这是一间宽敞的单人病房。朝南是一整面落地窗,此刻,午后的阳光正毫无遮挡地倾泻进来,将整个房间照得明亮而温暖。窗边摆着两盆绿意盎然的吊兰,长长的叶片垂下来,在阳光里泛着油亮的光泽。

房间的布置很简单,却处处透着雅致。一张宽大的单人病床靠墙摆放,床单被套是干净的米白色。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深褐色的紫砂壶和几个白瓷小杯,还有一副老花镜和几份折叠整齐的报纸。靠窗的位置有一张小圆桌和两把藤编的椅子,桌上摆着一盆小小的文竹,青翠欲滴。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坐在病床上的那个人。

江以宁。

他背靠着摇起的床头,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米色毛毯。头发已经全白了,不是那种干枯的苍白,而是一种柔和的、像初雪一样的银白,梳得一丝不苟。他的脸很小,皮肤因为常年室内工作和最近的病痛而显得苍白,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像一张被反复折叠又展开的旧地图。但那双眼睛——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即使他此刻正低头看着手里的报纸——依然能让人感觉到一种锐利,一种沉淀了数十年阅历的洞察力。

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着,正专注地看着摊在膝上的报纸。阳光从侧面照过来,在他银白的头发和苍白的脸颊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也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既脆弱,又……不容侵犯。

张翠红走上前几步,在离病床还有两三米的地方停下,微微欠身,声音恭敬而温和:

“江副校长,您好。我是张翠红。”

江以宁缓缓抬起头,目光从报纸上移开,透过镜片看向张翠红。他的动作很慢,像一部老旧的机器在艰难运转。看了几秒钟,他微微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不是说了,”他的声音比电话里更加沙哑,也更加直接,“让你喊我江老,而不是江副校长了吗?”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不听话的轻微责备。

张翠红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自然。她原本想解释一下——比如“在正式场合还是应该用职务称呼以示尊重”——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想起这次来的目的,想起身后的夏语,想起那个多媒体教室的申请。

现在,不是纠结称呼的时候。现在,是要争取机会的时候。

她脸上的笑容更加柔和,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

“既然您不喜欢‘江副校长’这个职称,那我就……斗胆喊您江老了。”

她说得从善如流,姿态放得很低。

江以宁似乎有些意外她这次没有争辩,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的目光随即越过张翠红,落在了她身后的夏语身上。

那目光很平静,没有审视,没有好奇,只是淡淡的、像看一件普通物品一样的扫视。但就是这平静的一瞥,让夏语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某种x光穿透,里里外外都被看了个清楚。

张翠红察觉到江以宁的目光,侧身让开一些,介绍道:“江老,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文学社的社长,夏语。”

夏语立刻上前一小步。他的动作很干脆,没有犹豫,但步伐控制得很好,既显示出礼貌,又不显得冒进。他在离病床大约一米半的地方停下,身体微微前倾,行了一个标准的鞠躬礼,然后抬起头,看着江以宁,声音清晰而稳定:

“您好,江老。”

他没有用“江副校长”,也没有用“您老”,而是直接用了“江老”这个称呼。语气恭敬,但又不显得过分谦卑。

这个称呼,让病房里的两个大人都愣了一下。

张翠红有些意外地看着夏语,眼神里闪过“你小子怎么也跟着喊江老”的疑问,甚至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想要纠正——在她看来,学生面对长辈领导,用“您”或者“校长”更合适,“江老”这个称呼虽然江以宁自己喜欢,但从一个高中生嘴里叫出来,似乎有点……过于亲近,或者不够庄重?

而江以宁的反应则更加微妙。

他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双总是平静甚至有些冷漠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讶异。他缓缓摘下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拿在手里,用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镜腿,目光却停留在夏语脸上,像是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打量这个少年。

病房里安静了几秒钟。只有窗外风吹过吊兰叶片的细微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哪里煎药的滋滋声。

然后,江以宁开口了。他的声音依然沙哑缓慢,但语气里多了一丝……也许是好奇?

“你小子,”他缓缓问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夏语脸上,“为什么……也要叫我江老啊?”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不满,只是单纯地询问,想听这个少年的解释。

夏语迎着他的目光,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那笑容很干净,很真诚,没有刻意的讨好,也没有少年人常有的局促。

“江老,”他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道理,“我昨天就听张老师说,您一直都不喜欢她喊您‘江副校长’,但她……还是没改。”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张翠红,眼神里带着一点晚辈对长辈“不听话”的善意的调侃。张翠红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瞪了他一眼。

“但是刚刚,”夏语转回目光,看着江以宁,继续说道,“您又提出了这个要求。既然张老师都……从善如流,改口了,那么,小子我,也没有理由不改口。”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认真:

“而且,我觉得……‘江老’这个尊称,比‘副校长’那个职务称呼,更能体现我对您的一种尊敬。职务是暂时的,是会变化的,但‘老’这个字,代表着阅历,代表着智慧,代表着……值得我们这些晚辈学习和仰望的东西。”

他说得很流畅,逻辑清晰,用词得体。既解释了为什么跟着张翠红改口,又巧妙地恭维了对方,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不是在套近乎,我是真心尊敬您这位长辈。

这番话说完,张翠红看着夏语,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还能说出这么一番得体又有水平的话来?

而江以宁,则是真正地愣住了。

他拿着眼镜的手停在半空,摩挲镜腿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看着夏语,那双总是平静甚至带着倦意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出了少年挺拔的身影和那张不卑不亢的脸。

以往那些来见他的学生——不管是学生会干部,还是优秀学生代表——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唯唯诺诺?说话结结巴巴,眼神躲躲闪闪,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哪里能像眼前这个小子一样,站得笔直,目光坦然,说话条理清晰,还能说出这么一番……既有分寸又有见地的话来?

不错。

江以宁在心里,给夏语下了第一个判断。

这个少年,至少在心性和胆识上,不一般。

他脸上那层冷硬的、疏离的表情,似乎软化了一点点。虽然变化极其细微,但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的张翠红捕捉到了——那是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名为“欣赏”的光。

江以宁重新戴上眼镜,动作依然缓慢。然后,他身体向后靠了靠,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目光重新变得平静,但少了一些最初的审视意味。

“昨天张主任说的,要申请多媒体教室的人,”他看着夏语,直接切入正题,“就是你吧?”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在确认一个已知的事实。

夏语点点头,毫不回避:“是的,江老。这次过来,就是想……在您面前,亲自申请一下这个多媒体教室的使用权。”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江以宁的眼睛,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需要勇气的问题:

“不知道您……是否同意?”

这个问题问得很直接,甚至有些大胆。他没有绕圈子,没有铺垫,而是单刀直入,直面核心。

江以宁的目光在镜片后微微闪烁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手里的报纸对折,再对折,然后放在床头柜上。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看向夏语,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昨天……就跟张主任说了,我不同意。”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张翠红,然后又转回夏语,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

“她没有……跟你说吗?”

这句话,像一块冰,瞬间砸进了病房温暖的空气里。

张翠红的心猛地一紧,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头。夏语也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

昨天电话里,江以宁最后明明松口了,说可以见面谈谈,怎么现在……又直接说“不同意”?是反悔了?还是……这只是他的一种试探?一种下马威?

病房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凝重。阳光依旧明亮温暖,但仿佛失去了温度。吊兰的叶片在微风里轻轻晃动,那沙沙声此刻听起来有些刺耳。

夏语飞快地看了一眼张翠红。张翠红也正看着他,眼神里有关切,有担忧,也有一丝“看你怎么应对”的期待。

夏语转回头,重新看向江以宁。他发现,江以宁说完那句话后,并没有移开目光,而是依旧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他的反应。

那不是断然拒绝的眼神。那更像是一种……考验。看看你这个被张翠红夸上天的少年,面对直接的否定,会作何反应?是灰心丧气?是据理力争?还是……就此放弃?

夏语的心,在最初的冰凉之后,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那股一直萦绕不散的紧张感,像是被这句话逼到了角落,反而激发出了他骨子里的那股倔强和不服输。

他对着江以宁,再次微微弯腰,鞠了一躬,动作标准而恭敬。

然后,他挺直腰杆,抬起下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迎向江以宁的视线,声音清晰,一字一句地说道:

“江老,张老师……跟我说了。”

他承认了那个“不同意”,没有回避。

“但是,”他的语气变得恳切而执着,“还望您……能听我说完,我申请多媒体教室的理由和计划。如果我的理由……无法打动您,如果我的计划……在您看来不值一提,漏洞百出……”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那么,您再拒绝,我绝无怨言,也……不会再提此事。”

他的目光里没有哀求,只有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干净的坚持和坦荡:

“您看……可以吗?”

他在请求一个“陈述”的机会。一个公平的、用道理和计划来说服对方的机会。

一旁的张翠红听到这里,心里暗暗叫好。夏语这番应对,不卑不亢,既承认了对方的权威(“您再拒绝”),又坚持了自己的权利(“听我说完”),还把皮球巧妙地踢了回去——如果我的理由能打动您呢?

她也适时地开口,语气温和地帮腔:

“是啊,江老。您就给这个孩子一个机会嘛。他为了这个计划,准备了很久,也请教了很多老师,方案写得很详细。您就听听看,要是觉得不行,再否定也不迟。毕竟,来都来了……”

最后那句“来都来了”,带着点中国人特有的、化解尴尬的世俗智慧。

江以宁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他沉默了大约十几秒钟,那沉默让病房里的空气几乎凝固。

然后,他缓缓抬起手,指了指窗边那两张藤椅中的一张,对张翠红说:

“你,坐在那边看吧。”

他的语气依然平淡,但这句话本身,已经是一种默许——允许张翠红留下,允许这次会面继续。

张翠红心里一喜,连忙点头:“好的,江老。”她走到窗边那张藤椅上坐下,姿势端正,目光关切地看向夏语和江以宁。

江以宁重新将目光聚焦在夏语身上,那双透过镜片看过来的眼睛,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和锐利。

“既然叫你们过来了,”他缓缓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就不会说……让他看我一眼就回去。”

这话是对张翠红说的,也是说给夏语听的——我不会故意刁难,也不会敷衍了事。

然后,他看向夏语,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说吧。这次……可不能让你的老师来帮你申请了。你自己说。”

他强调了“你自己”,划清了界限。

“既然你要这个机会,”江以宁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沉甸甸的,“我就给你这个机会。你要说得动我,说得让我觉得……这个事情有价值,值得开这个口子……”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

“那么,我就把多媒体教室给你。要是说不动……”

他的目光扫过夏语,又扫过窗边的张翠红:

“这个事情,就此翻篇,不许再提。”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知道了吗?”他最后问。

夏语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任何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江老。”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半个小时(也许更短),面对一位严肃挑剔、可能心存偏见的老人,他需要用语言、用逻辑、用诚意,去推开那扇沉重的门。

他深吸一口气,让病房里那混合着草药和阳光味道的空气充满胸腔。然后,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缓缓道来。

他的声音起初还有些紧绷,但很快变得平稳,清晰。他先从最实际、也最容易引起共鸣的问题说起——文学社的经费困境。

“江老,其实申请多媒体教室最开始的初衷,是为了……增加文学社的收入。”

他开门见山,没有回避“收入”这个可能敏感的词汇。

“想必您也知道,文学社的资金来源,主要就是学校的校刊印刷费用,还有校刊上面的那点广告费。”

他描述得很客观,没有抱怨,只是陈述事实:

“对于学校下发的校刊印刷费,那就是校刊的费用,多一分没多,少一分没少,全部用来印刷校刊。而且费用是固定的,但是校刊的印刷数量,却在逐年增加。”

他列举了数据——这是他熬夜查资料的结果:

“我翻查过文学社过去三年的记录。每一次的校刊印刷数量都在增加。因为校刊印刷出来,一部分用来存档,一部分用来派发给作者,还有一部分是用来赠送给兄弟学校和来访嘉宾。”

他顿了顿,看着江以宁:

“这样子算下来,这一笔固定的费用,真正留给文学社做日常活动经费的……少之又少,甚至,经常入不敷出。”

江以宁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反驳。他靠在床头,双手交叠放在毛毯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镜片后的眼睛,偶尔会微微眨动一下,显示他在思考。

夏语观察着他的反应,心里稍微有了一点底。他继续往下说,语气更加沉稳:

“我想,您可能会说,不是还有广告费吗?”

他主动提出了对方可能想到的反驳点:

“确实,是有一笔广告费。但是……”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学校对校刊上的广告类型和内容,限制得非常严格。能用的广告少之又少,我们基本上就是……‘矮个子里挑高个’,只能挑一个‘不是最矮的’。这样子的广告费收入,对于文学社庞大的活动需求和社员激励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他说得很形象,也很实在。没有夸大其词,只是把现实摊开在对方面前。

江以宁依旧沉默着。但他的目光,似乎比刚才更加专注了一些。他放在毛毯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了两下。

夏语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引起了对方的注意,或者说,至少让他听到了一个真实的、具体的困境。他顿了顿,给了对方消化信息的时间,也给了自己组织下一部分语言的时间。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又移动了一些。现在,那明亮的光斑正好落在了江以宁的床尾,照得米白色的毛毯边缘一片温暖的金黄。吊兰的叶片在光里微微晃动,投下摇曳的影子。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夏语清朗的声音在缓缓流淌,还有窗外极远处隐约的风声。

然后,江以宁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然缓慢,沙哑,但这一次,带着一种明显的质疑和……或许是不满?

“照你这样子说,”他缓缓问道,目光锐利地看向夏语,“跟申请多媒体教室……有什么关系啊?”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

“多媒体教室……能给你带来什么利益啊?”

他重复了昨天电话里用过的词:

“我昨天就说过,用来‘牟利’的多媒体教室,我不同意。”

“牟利”两个字,他咬得很重,像两颗冰冷的石子,掷地有声。

这话让窗边的张翠红心里一紧,手下意识地抓住了藤椅的扶手。她担忧地看着夏语,生怕他被这严厉的质问吓住,或者因为被误解而急躁。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夏语在听到江以宁这番话后,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出现慌乱或者委屈。反而,他眼中闪过一抹亮光,那是一种……被挑战后反而激起斗志的光芒。一直压抑着的紧张感,似乎在这一刻,被转化成了某种想要证明自己、想要把心里话全都说出来的冲动。

他对着江以宁,再次微微弯腰,鞠了一躬。

这个动作让江以宁和张翠红都有些意外——不是已经行过礼了吗?怎么又来了?

然后,夏语挺直腰杆。他挺得非常直,像一棵在风雪中也要笔直向上的小白杨。他的目光清澈而坚定,毫不回避地迎向江以宁锐利的视线,声音清晰,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认真和……执着。

“江老,”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有力,“文学社没有经费,那么文学社就没有举行像样活动的能力,也就没有……留住那一批真正有才华、热爱文学的作者的能力。”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肯定:

“我相信,江老您应该明白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无利不起早’。没有好处的事情,是没有人会长期、用心地去做的。这不叫功利,这叫……现实。”

他居然在跟一位副校长、一位长者,谈论“现实”和“利益”。

张翠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想出声提醒夏语注意分寸,但看到江以宁并没有立刻发怒,只是眉头皱得更紧,目光更加锐利,她忍住了,决定再看看。

夏语继续说着,他的语速加快了一些,像是在释放被压抑许久的想法:

“我从接触文学社、决定竞选社长开始,心里就有一个目标。我想把文学社,从一个只是印印刊物、开开例会的普通社团,变成同学们心中真正的‘文学殿堂’,变成大家向往的‘文学圣殿’!我想让每一个喜欢文学、有才华的同学,在这里都能找到归属感,找到展示自己的舞台,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理想主义的光辉,那是十六岁少年特有的、未经世事的纯粹和热烈。

但江以宁显然不吃这一套。

他的眉头皱成了一个明显的“川”字,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悦,甚至……是生气。

“这都是你的设想!你的理想罢了!”他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长辈训斥晚辈的那种严厉,“空谈理想,谁不会?啊?”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刀:

“好好的一个学生,心思不用在学习上,却要去做这些……‘利益熏心’的事情!成何体统?!”

“利益熏心”四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了下来。这已经是非常严重的批评了。

张翠红再也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想要说些什么缓和气氛:“江老,夏语他不是那个意思……”

但夏语却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插手。

他非但没有在江以宁的威严下屈服,没有因为被扣上“利益熏心”的帽子而退缩,反而……他的眼神更加明亮,腰杆挺得更直,脸上的表情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

他看着江以宁,声音比刚才更加清晰,也更加……铿锵有力:

“江老,此话差矣!”

他居然用了“差矣”这个文绉绉的词来反驳。

“这怎么就是‘利益熏心’呢?”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被误解后的急切,但更多的是想要辩解的执着,“这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付出与收获的对等关系而已!”

他往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一点和江以宁的距离,像是要更清楚地让对方看到自己眼中的真诚:

“社员为社团付出了时间、才华和热情,社团理应给予他们相应的回报——不一定是金钱,可以是展示的平台,是交流的机会,是被认可的成就感,甚至是……一点小小的、实用的纪念品或补贴。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他的话速很快,逻辑却很清楚:

“如果只有付出,没有收获,再高的热情也会被耗尽,再好的才华也会被埋没。江老,您管理学校这么多年,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老师们辛勤教学,学校给予薪酬和荣誉;学生们努力学习,获得知识和未来。这本身,就是一种对等的关系啊!”

他居然把社团管理和学校管理相提并论,还说得振振有词。

江以宁被他这番话噎住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夏语说的……似乎有道理?付出与收获对等,这确实是社会运行的基本规则之一。只是他之前将“学生社团”想得太单纯,或者说,太理想化了。

他脸上的怒气消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审视的神情。他看着眼前这个毫不畏惧、据理力争的少年,心里的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这个孩子……有点意思。不唯唯诺诺,有自己的想法,还敢说出来。

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缓缓问道,语气不再那么咄咄逼人,而是带着一丝探究:

“这话……怎么说?”

他想听听,这个少年口中的“对等关系”,具体是怎样的。

夏语看到江以宁态度的细微变化,心里一松,知道自己刚才那番“冒犯”的话,至少没有被彻底否定。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重新带上礼貌的微笑。

“江老,”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或许您只听见了我设想文学社的未来,只听见了我要用多媒体教室来‘牟利’,却从没有问过……我们‘牟利’来的资金,具体打算用作何处?”

他把“牟利”两个字也用了引号,既承认了对方的用词,又暗示这并非贬义。

江以宁听到这个问题,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屑。他靠在床头,微微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种“我早就看透了”的意味:

“‘牟利’来的资金,不就是流到你们这些所谓的管理层手里了吗?还能干吗?不就是吃吃喝喝,买点小礼品发一发罢了。还能干吗?”

他顿了顿,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无用之功!”

这四个字,说得斩钉截铁,充满了对以往某些学生组织不良风气的鄙夷和否定。

夏语听着,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那是一种无奈的笑,也是一种“果然如此”的笑。他摇了摇头,动作很轻,但态度很明确。

“江老,”他看着江以宁,眼神清澈得像秋天的湖水,“我知道,文学社以往的形象可能……不太好。我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文学社会给您留下这样子的印象。”

他承认了对方可能存在的偏见,没有否认。

然后,他的语气变得格外认真,格外坚定:

“但是,我想对您说的是——大错特错!”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重,很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夏语!”张翠红忍不住低呼出声。她没想到夏语会用这么强烈的词语来直接反驳江以宁。这太冒险了!

江以宁果然愣了一下。他看着夏语,眼神里的探究意味更浓了,甚至……闪过一丝极淡的兴味。敢直接说他“大错特错”的学生,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夏语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他看了一眼张翠红,又看向江以宁,脸上立刻露出了歉意,微微低下头:

“对不起,江老。我说错话了。我的意思是……可能您对文学社的现状,了解得还不够全面。”

他及时道歉,并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但并没有收回自己“错”的判断。

江以宁看着他这副先是“冲冠一怒”、后又“知错能改”的样子,心里的那点不悦反而消散了。他摆了摆手,示意夏语继续说下去,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

“无妨。你继续说。我倒是想听听,我怎么个‘大错特错’法。”

他没有追究夏语的“冒犯”,反而给了他继续陈述的机会。

夏语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刻暂时过去了。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自己的陈述,这一次,他换了一个角度——从学校资源利用的角度。

“江老,或许我现在说的,您可能都会在心里怀疑。”他坦诚了沟通的难度,“但是,请您听我说完。”

他顿了顿,开始抛出一个可能更容易引起管理者共鸣的观点:

“据我了解,学校那几间多媒体教室的使用率,目前来说,主要是在白天上课时间。到了晚自习的时候,基本就是空置状态。这是一个大的使用环境情况。”

他看向江以宁,见对方在认真听,便继续说道:

“而在白天里,真正频繁使用多媒体教室的老师和课程,又是少之又少。很多老师还是习惯传统的板书教学。那么,综合算下来……”

他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学校的多媒体教室,在很大一部分时间里,其实是处于……空置状态的。”

他强调了这个词:

“放着这么好的设备不用,或者利用率极低,这本身……就是一种对学校资源的浪费,就是在浪费当初购置这些设备所花费的经费。”

他提到了“经费”,这是管理者最敏感的词汇之一。

“而且,”他进一步阐述,“这种空置,不仅浪费了资源,也……无法提高教师的多样化教学水平,无法激发学生对课堂知识更广泛的兴趣。”

他说到了教育层面的损失。

江以宁的眉头又微微皱了起来,但这次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夏语的话,似乎戳中了他心里的某个点。作为当初力主引进多媒体设备、推动教学现代化的负责人之一,他对多媒体教室使用率低的问题,其实一直有所了解,也深感遗憾。只是很多事情,牵涉到老师的习惯、培训、评价体系,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他忍不住反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难道……将多媒体教室给你们文学社使用,就能……提高使用率了?就能改变现状了?”

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如果夏语的回答不能让他信服,那么前面说的所有“浪费”,都只是空谈。

夏语敏锐地捕捉到了江以宁语气里的那丝松动。他的眼睛亮了起来,立刻接话,语气肯定:

“没错!我们文学社使用多媒体教室,除了计划在周五下午放学后——也就是六点到八点这两个小时里,用来播放一些精选的、有文学价值或教育意义的电影外……”

他详细说明时间安排,显示计划的具体性:

“还会在周六下午,五点到八点这三个小时里,播放一些优秀的文学讲座视频、纪录片,或者是……其他一些任课老师推荐、但在课堂有限时间内无法播放的拓展教育视频。”

他提到了“任课老师推荐”,这很重要,说明这不是学生自娱自乐,而是有教学层面的考量。

“这在一定程度上,”夏语看着江以宁,眼神真诚,“可以弥补老师们在课堂上,因为时间紧迫而无法兼顾的一些……遗憾。可以让有兴趣的同学,在课余时间,接触到更广阔的知识海洋。”

他说得很实在,没有夸大其词。

江以宁听到这里,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了一些。他取下眼镜,拿在手里,但目光却紧紧盯着夏语:

“这是……你想的?”

他在确认,这是夏语自己的思考,还是从哪里抄来的想法。

夏语毫不犹豫地摇头:

“不,江老。这些具体的安排和想法,是我跟一些任课老师——比如我的语文老师季老师,历史老师王老师——还有张主任多次请教、讨论后,慢慢完善形成的。”

他把功劳归给了老师们,显示了自己的谦逊和善于学习。

“因为老师们都反映,”他继续道,“在有限的课堂时间里,要讲授无限的知识点,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们大多只能在课堂上,传授一些最核心、最基础的知识框架和重点。”

他理解老师的难处。

江以宁缓缓地点了点头。夏语的这番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作为曾经的教学管理者,他太清楚一线教学的这种困境了。课时有限,内容无穷,老师只能取舍。很多有价值的拓展内容,确实没有时间在课堂上展开。

“这个理由……”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少了许多之前的冷淡,“我能接受。”

他居然直接表示了“接受”!

夏语和张翠红的心同时猛地一跳!

“能弥补老师在课堂上一些无法完成的任务和知识点的传授,”江以宁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深沉的感慨,“这是很重要的。也是当初……我为什么力排众议,要求学校引进多媒体教室的初衷之一。”

他居然开始分享自己的“初衷”了!这是一个极其积极的信号!

“但是,”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明显的遗憾,甚至……有一丝痛心,“引进多媒体教室,就意味着新的教学方式跟传统的教学方式必然有冲突。很多老师……不愿意改变,或者不知道怎么改变。设备是进来了,可用的老师却不多,用得好的……更少。”

他摇了摇头,那动作里充满了无力感和失落:

“这是……我的一个遗憾啊。”

他说得很轻,但那份沉重,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这是一个老人,对自己未尽事业的感慨。

夏语静静地看着江以宁脸上那毫不掩饰的遗憾,心里忽然对这位严肃的老人,生出了一丝理解,甚至……是同情。原来,他反对“牟利”的背后,是对教育资源被滥用的痛心;他冷淡的表象下,藏着对教学改革未能如愿的失落。

这是一个有教育理想,却被现实困住的老人。

夏语的心,变得更加柔软,也更加坚定。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可能至关重要。

“江老,”他的声音变得轻柔了一些,但更加诚恳,“您说的这个遗憾,我……能理解一点点。”

他不敢说完全理解,那是僭越。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重新变得明亮,“如果……能借用文学社这个窗口,这个平台,让更多的同学,先接触到了多媒体教室的好处,体验到它带来的不一样的学习感受……”

他描绘着一个可能的场景:

“比如,我们可以利用多媒体技术,将一篇原本可能有些枯燥乏味的古文,变成一段有画面、有配音、有情景的短视频来帮助理解;可以将一段复杂的历史事件,用动态地图和影像资料来生动再现……我相信,当同学们真切地感受到多媒体带来的便利和魅力后,或许……会反过来,推动老师们更愿意、也更懂得去使用它。”

他提出了一个“学生带动老师”的逆向思路。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夏语看着江以宁,眼睛亮得像星星,“当学生们展现出对多媒体教学的浓厚兴趣和明显成效时,我相信,会有更多的老师愿意尝试改变。到时候,受益的,就不仅仅是文学社,而是……整个学校的教学氛围,是所有同学。”

这个想法,像一道光,瞬间照进了江以宁有些灰暗的心田。

他那双总是平静甚至带着倦意的眼睛里,骤然冒出了一抹精光。那是一种被点亮的、名为“希望”的光彩。他拿着眼镜的手停在半空,身体不自觉地又向前倾了一些,目光紧紧锁定在夏语脸上,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少年。

饶有趣味。

是的,饶有趣味。他现在看夏语的眼神,完全变了。从最初的审视、质疑、不满,变成了探究、欣赏,甚至……是一丝发现了璞玉的欣喜。

病房里安静极了。连窗外的风声似乎都停了下来。阳光移动着,现在,那温暖的光斑正好落在了夏语的脚边,将他黑色的运动鞋边缘镀上了一层金色。

张翠红坐在窗边,看着这一幕,心里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她看出来了,江老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夏语这小子……真的做到了!他用他的真诚,他的思考,他那些虽然稚嫩却充满灵气的想法,打动了这位以严格着称的老校长!

江以宁看着夏语,看了很久。然后,他缓缓地、几乎是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做了一件让夏语和张翠红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抬起手——那只手有些苍老,皮肤松弛,布满了老人斑——对着夏语,招了招。

那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但在此刻的语境下,却充满了象征意义。

“来,”江以宁的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长辈的慈祥,“你……拿个凳子,坐到我身边来说。”

夏语完全愣住了。他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坐……坐到江副校长身边?这……合适吗?他下意识地看向张翠红,眼神里充满了询问和不确定。

而张翠红,在短暂的惊讶之后,脸上迅速绽放出了无比欣慰和喜悦的笑容。她对着夏语,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写满了“快去啊!还等什么!”

她的声音甚至因为激动而有些微微发颤:

“江老让你拿,你就拿啊!想那么多干吗?赶紧的!别……别耽误江老的休息时间!”

她催促着,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开心。

夏语这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填满了,暖暖的,胀胀的。他连忙应了一声:“哎,好的!”

他迅速转身,从墙边搬过一张木质方凳——那是给访客准备的。他搬着凳子,走到江以宁的病床边,小心地放下,然后端正地坐了上去。他的坐姿很规矩,背脊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但脸上的表情,却因为激动和放松,而显得格外生动明亮。

现在,他和江以宁的距离很近。他能清晰地看到老人脸上每一条皱纹的走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了药味和旧书的气息,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和与智慧。

窗外的阳光,在此时似乎更加灿烂了。它穿过洁净的玻璃窗,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将病房的这一角照得一片通明。光落在江以宁银白的头发上,落在他苍老却温和的脸上,也落在夏语年轻而充满朝气的侧脸上。

一老一少,就这样并排坐在午后的阳光里。一个历经风霜,一个初露锋芒;一个心有遗憾,一个怀揣梦想;一个曾是规则的制定者,一个正试图在规则内寻找新的可能。

此刻,隔阂似乎在消融,理解在建立。

夏语看着江以宁鼓励的眼神,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讲述他那些关于文学社与多媒体教室结合的、更具体、更完整的计划。

而江以宁,看着身边这个眼神清澈、思路清晰、敢想敢说的少年,心里那个沉寂许久的角落,仿佛被这午后的阳光和少年的朝气,悄然点亮了。

一丝极其罕见的、温和的笑意,在他布满皱纹的嘴角,缓缓漾开。

未来可期。

这四个字,悄然浮现在这位老人此刻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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