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如水波荡漾，吞没一切喧嚣。短暂的失重与眩晕过后，脚下一实，陆青阳发现自己已身处一片完全陌生的地界。
没有预想中的仙光万道，也没有遍地残骸的悲凉景象。眼前所见，唯有无边无际、缓慢流转的灰白色雾霭。这雾霭与外界蚀力形成的灰雾截然不同，它不显邪秽，反倒有种亘古的苍茫与“空”，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声音、乃至神念。即便是以陆青阳准帝八重天的神识强度，也仅能勉强探出百丈，再远便如泥牛入海，消失无踪。甚至连脚下的“地面”都感知不真切，似实似虚，踏上去软绵绵的，不着力。
“这里是……” 太阴神女月婵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凝重。月华在她周身流淌，却也只能照亮丈许方圆，驱不散那诡异的灰白雾霭。
陆青阳环顾四周，除了身边的月婵、剑凌霄、姜宇风、蛮山族长，以及紧随而至的姬皓月、姜逸飞外，视野所及，只有茫茫雾霭。先前一同涌入光门的金乌小圣王、霸、道一、龙雀，以及那无数修士，竟全都不见了踪影，仿佛被随机传送到了不同的地点。甚至连身后那刚刚踏入的光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迹可寻。
“好厉害的时空禁制！”姜宇风手持八卦镜，镜面混沌一片，竟无法推演方位与吉凶，“这古路入口，怕是有无数个空间节点，进入者会被随机分散。我们还能聚在一起，已是万幸，恐怕是那‘古路引’令牌的作用。”
“这鬼雾，能隔绝神识，压制感知，连法则都变得模糊不清。”蛮山族长瓮声瓮气道，他尝试鼓荡气血，黄金血气冲出，却如同点燃的蜡烛投入深海，光芒迅速被雾气吞噬、吸收，连声音都传不出多远。
剑凌霄怀抱古剑，剑气内敛，但眉宇间锋芒毕露：“雾中有东西。”
话音刚落，雾霭深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仿佛砂砾摩擦的“沙沙”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密，四面八方涌来，令人头皮发麻。
“戒备！”陆青阳低喝，混沌领域无声展开，将众人笼罩。混沌气与灰白雾霭接触，发出“嗤嗤”的轻微声响，彼此侵蚀、抵消，竟勉强撑开了一片数丈方圆的清晰空间。
就在领域撑开的刹那，众人看清了那“沙沙”声的来源——
雾霭中，无数只巴掌大小、形似瓢虫、甲壳却是半透明、体内流淌着灰白雾气的奇异生物，正铺天盖地涌来！它们没有眼睛，没有口器，唯有甲壳下不断蠕动的雾状躯体，散发着一种漠然、空洞、吞噬一切的意蕴。所过之处，连空间都仿佛被“啃食”掉，留下一道道细微的、难以愈合的黑色裂痕。
“虚空雾虫！”姬皓月瞳孔一缩，认出了这种只存在于虚空大帝手札记载中的诡异生物，“传说诞生于时空裂缝的夹层，以‘存在’本身为食，无视大部分物理与能量防御，专噬生灵精气与道则！快，不要被近身！”
然而，已经晚了。雾虫的速度快得诡异，几乎在众人看清的瞬间，就已扑至近前。它们无视黄金血气，无视月华，无视剑气，甚至无视八卦镜的护体清光，如同虚幻的影子，直接穿透而过，扑向众人肉身与仙台！
“滚！”蛮山族长怒吼，一拳轰出，拳风如龙，将一片雾虫震散。但那些雾虫崩散后，化为更细微的雾气，转眼又凝聚成形，继续扑来，仿佛不死不灭。而且，有几只已落在他手臂上，半透明的甲壳下灰雾涌动，蛮山族长立刻感到手臂一阵麻木，气血与一股微弱的、代表蛮荒战体的本源道则，竟在缓慢流逝！
“斩！”剑凌霄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剑气斩出，将数只雾虫斩成两半。这一次，雾虫被斩开后，化为两缕灰气，挣扎了几下，竟缓缓消散，没有立刻重组。但剑凌霄的脸色也微微一白，这一剑，消耗的神识与剑意远超寻常。
“此物畏纯粹而强大的‘道’与‘意’！”姜宇风立刻明悟，八卦镜清光大盛，演化先天八卦，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古字环绕，形成一个简易的防御场域，暂时逼退了靠近的雾虫，但也只能护住他自身与身旁的姜逸飞、姬皓月。
“月华净世！”月婵催动太阴之力，清冷月华如潮水般扩散，月华所至，雾虫行动变得迟缓，甲壳发出“滋滋”声响，似乎在被“净化”，但月华消耗也极大。
陆青阳眸光一凝，心念动间，一缕微弱的混沌万道火自掌心浮现，屈指一弹，火星落入虫群。
嗤——！
如同滚油泼雪！火星触及的雾虫，连挣扎都无，瞬间化为虚无，连灰气都不曾留下。不仅如此，火星附近的灰白雾霭，都被灼烧出一小片短暂的真空，显露出更远处模糊的景象——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由类似雾气构成的、不断变幻形态的“大地”，以及更远方，一些巍峨如山、若隐若现的、奇形怪状的巨大阴影轮廓。
“道火有效！”姜逸飞眼睛一亮，但他自身的恒宇帝火尚未修炼到可外放伤敌的程度。
陆青阳心中稍定，看来这混沌万道火，对此地诡异生物有奇效。他不再留手，心念转动，道火分化，化作数十缕细小的火线，交织成网，环绕众人，将扑来的雾虫成片焚烧殆尽。雾虫似乎对道火有着本能的恐惧，攻势稍缓，但数量太多，杀之不尽。
“不能在此纠缠，向前冲！”陆青阳喝道，催动道火开道，同时将混沌领域收缩，护住众人，朝着雾霭稍显稀薄、隐约有巨大阴影的方向疾驰。
众人紧跟其后，各施手段，边战边退。雾虫无穷无尽，从四面八方涌来，众人只能以陆青阳的道火为核心，艰难前行。饶是如此，除了陆青阳，其余人也都感到气血与道则在被缓慢侵蚀，消耗巨大。姬皓月尝试以虚空秘术开辟通道，但此地对空间法则压制极大，效果甚微。
疾驰了约莫半个时辰，雾虫的数量终于开始减少。前方，雾霭的颜色似乎深了一些，由灰白转为浅灰，视线能及的范围扩大到了数百丈。那些巨大的阴影也愈发清晰，赫然是一座座形状奇特、仿佛被巨力扭曲过的山峰。山峰并非岩石构成，而像是某种凝固的、灰扑扑的、非金非玉的奇异物质，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不断有细微的灰白雾气从中吞吐。
“看那边！”姜宇风指向左前方。
只见一座扭曲山峰的脚下，竟散落着几具骸骨。骸骨早已失去光泽，呈现出与灰雾相近的颜色，几乎要与环境融为一体。但从其残存的骨骼形状与散发出的、微弱到几乎消散的道韵来看，绝非人族，也非寻常妖族，有的骨骼呈水晶状，有的生有羽翼印痕，有的颅骨后方有神环虚影残留……皆是古老而强大的种族。
“是更早踏入古路的生灵，陨落于此，被这诡雾同化了。”姬皓月低语，眼中闪过一丝悲凉。强如这些生灵，也化为了古路上的枯骨。
陆青阳走近一具相对完整、形似古猿、眉心有第三只眼洞的骸骨，在其手骨旁，发现了一块巴掌大小、布满裂纹、黯淡无光的金属片，上面有模糊的图腾纹路，似乎记载着什么，但灵性已失，难以辨认。他又在另一具背生双翼的骸骨胸腔内，发现了一小截干枯的、如同灰色石质的根茎，散发着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生命气息。
“神药残根？”月婵惊讶，这截根茎虽已近乎石化，但那点微弱的生命气息层次极高，远超寻常圣药。
“看来，此地并非只有危险，也曾有过机缘，只是早已被岁月与诡雾侵蚀殆尽。”陆青阳收起金属片与神药残根，聊胜于无。
就在众人稍作休整，研究这些骸骨与发现时，异变再生！
轰隆隆——！
整片雾霭世界，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不是地震，而是一种源自空间本身、法则层面的恐怖震荡！紧接着，灰白色的雾霭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搅动，疯狂旋转、奔涌，化作一道道灰白色的、接天连地的恐怖龙卷！龙卷之中，并非寻常风沙，而是无数清晰可见、颜色各异、散发着不同大道气息的破碎符文、法则链条、乃至残缺的道痕在疯狂碰撞、湮灭、重组！
“是道则潮汐！”姜宇风失声惊呼，八卦镜疯狂示警，“快！找掩体！或者以最强防御硬抗！绝不能被卷入其中！这是古路中随机爆发的、由混乱的天地法则与残留大道碰撞形成的毁灭性浪潮！足以绞碎准帝！”
不用他提醒，所有人都感到了致命的危机！那一道道灰白龙卷，散发着让灵魂冻结的毁灭气息，所过之处，那些扭曲的山峰如同沙堡般崩塌、分解，化为更细微的雾气。就连那些不死不灭的虚空雾虫，也在触及龙卷的瞬间，哀鸣着化为齑粉！
“去那座山！”陆青阳指向右前方一座相对最完整、山体最为厚实的扭曲山峰。众人毫不犹豫，化作流光冲去。
刚抵达山脚下，寻到一处巨大的、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被什么击穿的山体裂缝躲入，道则潮汐的“先头部队”已然抵达！
轰！轰！轰！
如同亿万雷霆在耳边炸响，又像是无数个世界在同时崩灭！灰白色的法则龙卷，裹挟着五颜六色、狂暴无比的破碎道则，狠狠地冲刷在山体之上！坚固无比、能抵抗雾虫侵蚀的奇异山体，此刻如同被亿万利刃切割，大块大块地剥落、分解，化为灰色烟尘，融入龙卷之中。
躲在山体裂缝中的众人，只觉得天旋地转，耳中全是法则湮灭的轰鸣，护体神光剧烈摇曳，随时可能破碎。更有无数破碎的道则碎片，如同最锋利的暗器，穿透山体与护体神光的缝隙，袭杀而来！
陆青阳将混沌领域催动到极致，道火在领域边缘形成一层薄薄的火焰屏障，焚烧那些袭来的破碎道则。太阴神女、剑凌霄、姜宇风等人也各展神通，拼死抵御。姬皓月施展虚空秘术，试图扭曲袭向自身的攻击。姜逸飞则燃烧恒宇血脉，撑起一片赤色光幕。蛮山族长怒吼，直接以肉身硬撼，黄金骨骼铿锵作响，火星四溅。
噗！噗！
两名随行的、来自天璇圣地与妖皇殿的年轻天骄，修为稍逊，护体神光被一道蕴含“寂灭”道韵的碎片洞穿，瞬间重创，大口咳血，气息萎靡，被姜宇风和月婵拼死救下。
这还只是边缘余波！真正的潮汐中心，威能无法想象！
潮汐来得快，去得也快。约莫一炷香后，恐怖的轰鸣声渐渐远去，那毁天灭地的法则龙卷朝着雾霭深处滚滚而去，留下满目疮痍。原本巍峨的扭曲山峰，被削去了大半，他们藏身的裂缝扩大了数倍，几乎将山体贯穿。四周的灰白雾霭，似乎被“清洗”了一遍，变得稀薄了些，视线能及千丈，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混乱的法则气息，短时间内难以平复。
“咳……”姜逸飞咳出一口淤血，脸色发白，恒宇血脉燃烧过度。姬皓月脸色也不好看，虚空秘术消耗巨大。两位受伤的年轻天骄更是奄奄一息，被喂下保命神丹，暂时稳住伤势。
“好可怕的古路……这才是刚开始……”蛮山族长心有余悸，他肉身强横，也受了几处道伤。
陆青阳面色凝重，看着那远去的潮汐，又看了看手中刚刚拾起的一片指甲盖大小、晶莹剔透、内蕴一丝“空间”道韵的法则碎片。这是在潮汐过后，从裂缝边缘捡到的。潮汐虽然恐怖，但席卷过后，也会留下一些相对“纯净”或“特殊”的大道碎片，算是危险中的一点馈赠，前提是你能活下来并发现它们。
“道则潮汐，随机爆发，无法预测。此地不宜久留，尽快离开这片区域，寻找相对安全或有机缘之地。”陆青阳沉声道，将空间法则碎片收起。这东西对他参悟虚空经或许有用。
众人调息片刻，待伤势稍稳，再次上路。这一次，他们更加小心，神识不敢过分外放，以免引来未知危险，只以目力观察。雾霭稀薄后，能看清更多景象。除了那些扭曲山峰，远处还出现了干涸的、流淌着灰色液体的河床，漂浮在雾中的、巨大的、不知名生物的骨骼，甚至隐约看到一些残破的、风格古老奇异的建筑轮廓，半掩在灰色的“土壤”中。
前行不久，前方传来剧烈的能量波动与打斗声，隐约有神光与魔气冲天，虽然很快被雾霭压制，但动静不小。
“有人在前方交手！”剑凌霄眸光锐利。
众人收敛气息，悄然靠近。穿过一片由凝固的灰色“藤蔓”构成的低矮丛林，眼前的景象让众人一怔。
只见一片相对开阔的、布满灰色碎石的平地上，两方人马正在激烈厮杀。一方，是三名背生金色羽翼、眸射冷电的金乌族强者，其中一人正是金乌小圣王，他化身一轮璀璨的小太阳，太阳真火焚烧虚空，与对手悍然对轰。另一方，则是两名笼罩在黑袍中、死气森森的身影，出手间黄泉虚影流淌，招魂幡摇动，赫然是地府的人！他们似乎为争夺平地上那口不过三尺见方、却不断喷薄着七彩霞光与浓郁生命精气的小泉眼而战。
那泉眼虽小，但其中流淌的液体晶莹如玉，散发出的生命气息磅礴而纯净，比之外界的圣药不知强了多少倍，泉眼旁甚至生长着几株奇异的植物，一株形如灵芝，赤红如火；一株状若兰花，湛蓝如海；还有一株藤蔓，蜿蜒如龙，结着三颗龙眼大小、紫气氤氲的果实。皆是不凡的神药！
“是生命神泉的支脉！还有伴生的赤凰芝、海心兰、紫龙果！”姜宇风低声惊呼，眼中闪过热切。这些神物，放在外界，足以引起大势力血战。
此刻，金乌小圣王独战地府一位手持白骨权杖的强者，另外两名金乌族强者则与另一名地府修士激斗。双方势均力敌，战斗余波将周围灰色岩石不断粉碎。
“地府的杂碎，也配与我金乌族争抢神物？找死！”金乌小圣王怒喝，背后浮现金乌裂天异象，一只巨大的火焰金乌扑击，焚天煮海。
“桀桀，太阳真火？正好炼了你的神魂，点天灯！”地府强者阴笑，白骨权杖一点，九幽之门虚影洞开，无尽死气与厉鬼涌出，与太阳真火相互湮灭。
陆青阳等人隐在暗处，并未立刻出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众人脚下的灰色大地，猛地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一股令人毛骨悚然、冰冷刺骨、带着无尽岁月沉淀下的死寂与怨恨的恐怖气息，轰然爆发！
紧接着，一只覆盖着暗金色鳞片、大如房屋、指甲乌黑锋利、流淌着污秽黑血的狰狞巨爪，自裂缝中猛地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了那口生命神泉以及旁边的几株神药，连带着大片的灰色土地，狠狠拖入裂缝深处！
“不！”金乌小圣王与地府强者同时怒吼，攻击转向那只巨爪。但太阳真火与死气轰在巨爪鳞片上，只溅起零星火花与黑烟，竟无法破防！
巨爪毫不停留，缩回裂缝。裂缝瞬间合拢，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浓郁死寂之气与淡淡的皇道威压？！
“刚才那是……”姬皓月脸色发白。
“古路中沉眠的…古代生物？”姜逸飞声音干涩。
陆青阳瞳孔收缩。那巨爪的气息，虽不及真正的禁区至尊，但绝对达到了准帝巅峰，甚至触摸到了另类成道的边缘！而且，充满了古老与死寂，绝非当世生灵。这神话古路，果然步步杀机，不仅有人祸，更有无法预料的、来自古路本身的恐怖存在潜伏！
金乌小圣王与地府强者脸色铁青，眼看神物到手，却被莫名生物夺走，还吃了个闷亏。双方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忌惮与不甘，但此刻显然不是继续争斗的时候，冷哼一声，各自退走，迅速消失在雾霭中。
陆青阳等人依旧潜伏，没有轻举妄动。果然，片刻后，那合拢的裂缝处，灰色泥土微微拱起，一只拳头大小、形似穿山甲、但通体灰白、双眸空洞、散发着与虚空雾虫类似气息的小兽钻了出来，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又迅速钻入地下消失。
“还有‘清道夫’。”姜宇风低语。
陆青阳沉默片刻，缓缓道：“此地机缘，有主，亦有大凶看守。强求不得，反遭其祸。走吧，继续向前。这古路，比我们想象的，更深，更诡。”
陆青阳望向雾霭深处，那里，似乎有更加巍峨、更加古老的阴影轮廓，在灰白色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宛如沉睡的史前巨兽。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波澜。
“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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