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磨合与砺刃
功勋堂的第一批奖励名单，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在部落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名单是用炭笔歪歪扭扭地画在几张鞣制过的兽皮上，挂在聚会议事的大棚柱子上。上面记录了最近三天里，在各个劳作领域贡献最突出的一批人的名字和对应的符号——代表功勋点的短横线。负责记录的年轻人站在旁边，结结巴巴地念着，并向围拢过来、翘首以盼的族人们解释。
“山牙…搬运巨石…三十块…功勋…十五点！” “草茎…编织草席…二十张…功勋…十点！” “黑石部…如石…狩猎队…发现大角鹿群…功勋…二十点！” “黑石部…乌婆…照料重伤者…三人…功勋…十八点！”
念到原部落成员的名字时，人群响起一阵阵羡慕或祝贺的嗡嗡声。但当念到黑石部落成员的名字，尤其是“如石”和“乌婆”居然排在前列时，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凭什么？”一个原部落的壮汉忍不住嚷道，他手臂上还绑着带血的布条，“我们的人流血流汗守住了营地，他们刚来，打了几头鹿，就能拿那么多功勋？还能换额外的肉干？”
“就是！我们死了那么多人！”另一个妇女抹着眼泪附和，她的儿子在防御战中受了重伤。
不满和猜忌像野草一样迅速滋生。原部落的人觉得自己的牺牲被轻视，新来者轻易获得了他们用鲜血换来的资源。黑石部落的人则感到屈辱和不安，他们付出了劳动，却似乎依旧被看作是外人，甚至是被施舍的对象。
如石站在人群外围，听着议论，脸上依旧是那副岩石般的表情，只是拳头微微握紧。他身边的几个黑石部落年轻人则面露愤懑，似乎想争辩什么，却被如石用眼神制止。
獠拄着木棍，一瘸一拐地走到人群中央，他的大嗓门压下了嘈杂：“吵什么！规矩是首领定的，长老会同意的！如石发现的鹿群，够我们全族吃两天！乌婆救的人，是能重新拿起武器的战士！你们的功劳，功勋堂记着！他们的功劳，也一样记着！谁干活多，谁吃肉多，天经地义！不想着多干活，光想着眼红别人，泽部落再来，谁都别想活！”
他的话粗粝却直接，带着战场上下来的杀气，让喧闹的人群安静了不少。但许多人的脸上依然写着不服气。
这时，巫在弟子的搀扶下缓缓走来。他手中拿着一把新磨制的铜匕首——这是功勋堂目前能兑换的最高级奖励之一，需要惊人的五十点功勋。
巫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那个最先发声的壮汉身上：“河爪，你作战勇敢，受伤不退，功勋堂记了你二十五点。你可满意？”
河爪愣了一下，低下头：“巫，我不是为自己…”
“为你自己，没错。”巫温和却坚定地说，“为自己挣得食物、荣誉、更好的工具，这不可耻。首领说过，要让努力的人活得更好，部落才能更好。这匕首，”他举起那闪着暗沉光泽的铜器，“将来会奖励给功勋最高的人，无论他来自河边，还是来自山林。”
他又看向黑石部落的方向：“鸦祭骨长者，你们的族人带来了山林的知识，带来了勇敢的战士，这些都是部落急需的。功勋记录，是对付出的认可。但部落的食物有限，每一口食物，都要用在让部落更强壮的地方。希望你们理解。”
鸦祭骨缓缓躬身：“我们明白。活下去，需要规矩。”他转向自己的族人，用黑石部落的语言低沉地说了几句，大致是重申了当前的处境和必须遵守新规矩的道理。黑石部落的人群沉默着，但那种对抗的情绪似乎缓和了一些。
第一次功勋兑现，就在这种略显僵硬和紧张的氛围中完成了。拿到额外食物的人，喜悦中带着一丝不安；没拿到的人，羡慕里藏着几分嫉妒。但无论如何，一个全新的、相对公平的规则开始强行注入这个初生的联合体，磨合的阵痛无可避免。
阳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但没有立刻介入。他需要让规则自己运行，让现实教育每一个人。他的精力更多地放在了即将到来的劫粮行动上。
侦察小队带回来的情报被反复研讨。那个河岸拐弯处的伏击点被确定下来。阳歌挑选了三十名最精锐的战士，包括十名箭法最好的弓箭手（全部配备青铜镞箭）、十五名擅长近战的矛手和斧兵、以及五名负责设置陷阱和快速破坏车辆的好手。如石因其出色的追踪和潜伏能力，也被编入队伍，负责前出侦察和预警。
“我们的目的不是全歼押运队，而是抢夺粮食，迅速撤离。”阳歌在地上用树枝画着简易地图，“如石，你带两个人，提前潜入，确认粮队规模和押运兵力。岩灵，你腿伤未愈，带领弓箭手占据制高点，远程压制。獠，你带主力，等我信号，从侧面突击，驱散押运人员，重点是控制粮车！”
“如果泽部落主力闻声赶来怎么办？”磐（黑石部落猎首）问道，他现在是狩猎队的副手，此次也参与行动。
“所以动作一定要快！”阳歌目光锐利，“得手后，能带走的粮食立刻让预备队搬运走，带不走的……就地焚烧，绝不能留给他们！”
“焚烧？”有人惊呼，觉得太过浪费。
“对，焚烧！”阳歌语气冰冷，“我们得不到，也不能资敌！更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决心和狠厉！这一次，不仅要抢粮，还要打疼他们，让他们下次运送补给时提心吊胆，分散他们的精力！”
策略已定，接下来的两天，参与行动的人员进行了简单的协同演练，重点是突击、抢夺和撤退的配合。原部落战士和黑石部落战士被有意混编，獠和磐不断强调着行动指令，要求所有人必须听懂几个简单的命令口号。
紧张的气氛弥漫开来，某种程度上也冲淡了内部矛盾的发酵。共同的敌人和即将到来的危险，迫使两个群体不得不将注意力转向外部，开始尝试着信任身边的陌生面孔。
行动前夜，阳歌仔细擦拭着他的青铜短剑和那把刻着“寸土不让”的弹壳。岩灵默默地将磨好的箭镞一一分发到每位弓箭手的箭袋里。她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腿上的伤不存在。
“明天，你自己小心。”阳歌走到她身边，低声道。
岩灵抬起头，月光下她的眼眸亮得惊人：“你也是。别冲太前。”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部落……不能没有你。”
这话语里的重量和关切，超出了往常战友的范畴。阳歌心中一动，看着她被月光勾勒出的坚毅侧脸，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她布满老茧的手掌。只是短暂的一触，却仿佛有电流穿过。
岩灵身体微微一颤，没有挣脱，只是极快地反握了一下，然后松开了手，继续低头整理箭镞，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她的耳根，在月光下微微泛红。
阳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现在不是时候。他转身走向如石，这个年轻的追踪者正在默默检查他的骨笛和一把涂抹了黑色泥浆的短弓。
“明天，你的眼睛和耳朵，就是我们的眼睛和耳朵。”阳歌用缓慢的语速对他说，“发现任何异常，用鸟叫示警。三声短促，代表危险，立刻撤退。”
如石抬起头，看着阳歌，重重地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又指了指远方。意思很明显：交给我。
夜幕深沉，部落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巡逻战士的脚步和远处泽部落营地隐约的火光。大多数族人怀着对粮食的渴望、对行动的担忧、以及对未来的迷茫沉沉睡去。
而阳歌、岩灵、獠、磐、如石……这些部落的刃尖，却清醒着，磨砺着爪牙，等待着黎明后的第一缕血腥。
文明的火焰，不仅要靠辛勤的耕耘和智慧的创造来点燃，有时，也需要用最残酷的掠夺和战斗，从敌人的手中，抢夺那赖以生存的火种。
（第六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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