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阴影里。
那张耗尽了所有怨气，完美无瑕的人皮，在无人的街角，仿佛被风化了千年的沙雕，骤然间化作了漫天的飞灰，飘散在了寒风之中。
一道半透明的，穿着粗布麻衣的女子魂魄，从飞灰中缓缓浮现。
正是春娘最初的模样。
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任何怨毒与痛苦，只剩下一片如释重-负的平静与淡然。
她遥遥地，朝着城外那片林羽曾经停留过的山林方向，深深地，深深地，弯腰一拜。
这一拜，是感谢。
感谢那只神鸟，没有让她背负杀业，而是用另一种方式，让她亲眼见证了恶有恶报。
直起身，春娘的魂体，变得更加透明。
她知道，自己的尘缘已了，该去自己该去的地方了。
然而，就在她准备坦然接受魂飞飞散，或是地府审判的结局时。
两道身穿黑色官服，手持冰冷锁链，面无表情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一左一右，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牛头，马面。
阴司正神，勾魂使者！
他们并非实体，而是由纯粹的阴气与法则凝聚而成，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冰冷、威严，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秩序感。
春娘的魂体在感受到这股气息的瞬间，本能地一颤，但她没有恐惧，也没有逃跑，只是平静地转过身，对着两位阴差，盈盈一拜。
马面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本古朴的册子，他翻开册子，上面用朱砂般的文字，记录着一行行信息。
他那不带丝毫感情的目光，在春娘的魂体上一扫而过，随即对照着册子，用一种毫无起伏的语调，宣判道：“涿州人士，春娘，阳寿二十一，于一年前冬月，携腹中胎儿，沉江而亡。一尸两命，怨气冲天，化为地缚厉鬼，滞留阳间。”
牛头瓮声瓮气地接口道：“按律，此等厉鬼，当打入枉死城，受百年苦役，消磨怨气后，再入轮回。但……”
他话锋一转，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马面也合上了册子，继续说道：“但查，你虽怨气缠身，却并未犯下杀人之实。且有功德灵兽介入，以大神通，化解因果，惩戒恶人。使你执念得消，怨气自散，免于堕入魔道。”
春娘静静地听着，心中一片澄明。
她知道，这便是那只青色神鸟为她做的。不仅让她大仇得报，还为她保留了这最后的一丝清明，免去了地府的重罚。
“此乃天道循环，善恶有报之理。”牛头沉声道，“你本性善良，只因遇人不淑，遭此横祸。如今因果已了，怨气已消，可免去枉死城之苦。”
说着，他与马面同时一抖手中的勾魂锁链。
那冰冷的锁链，并未像对待寻常恶鬼那般直接锁住春娘的魂体，而是在她身前轻轻一晃，化作一道柔和的黑光，形成了一条通往未知幽暗深处的通道。
“入轮回吧。”马面的声音依旧平淡，“下一世，另有一番造化等着你。”
春娘心中最后的一丝牵挂，也在此刻放下。
她再次对着城外山林的方向，深深一拜。
这一次，她的魂体之中，传递出一股纯粹的，充满了感激的意念。
“多谢真仙……不仅救我，亦救我儿……”
那股意念，穿透了空间的阻隔，径直朝着林羽的方向飞去。
做完这一切，春娘再无留恋，她牵着腹中那道同样得以保全，散发着微弱灵光的胎儿魂魄，迈着平静的步伐，走进了那深邃的通道之中。
黑光一闪，阴差与魂魄，同时消失不见。
街角，恢复了往日的寂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只剩下那个趴在泔水桶边，与野狗抢食，浑身散发着恶臭的乞丐，还在为了一块骨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
涿州城外，数十里处。
林羽正悬停在一片云端之上，默默调息。
就在刚刚，她清晰地感知到，周府上空那股盘踞的怨气，如同被抽走了根基一般，彻底烟消云散了。
她知道，春娘的执念，了了。
紧接着，一股纯粹的感激意念，跨越了遥远的距离，清晰地传递到了她的神魂之中。
“不仅救我，亦救我儿……”
林羽心中微微一动。
她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一番操作，竟连那个未出世的胎儿，也一并保了下来。
这算是意外之喜。
而就在她接收到这股感激意念的下一瞬！
轰隆！
九天之上，仿佛有无形的法则被触动。
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精纯、凝练的功德金光，穿透云层，如同金色的神罚之矛，精准无比地，径直灌入了林羽的体内！
这股功德之力，在数量上，远不如当初在江州城，救下那一城百姓所得来的磅礴浩瀚。
但其精纯的程度，却犹有过之！
如果说江州城的功德，是一片汪洋大海，广阔无垠。
那么这一次的功德，就是一颗经过千锤百炼，去芜存菁的璀璨钻石！
金光入体，林羽只感觉自己的整个神魂，仿佛被泡在了最温暖的温泉之中，每一个念头，都变得无比的通透、澄澈。
之前因为与烈阳真人一番大战而有些浮动的妖力，在这一刻，被这股精纯的功德之力轻轻一抚，瞬间变得无比的沉静、凝实。
大妖中期的修为，彻底稳固了下来，甚至隐隐还有向着后期突破的趋势。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随着这股功德的融入，林羽感觉到，自己与这方天地之间，仿佛建立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玄之又玄的联系。
她感觉自己的道心，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圆满。
念头通达！
这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舒畅感。
就好像一个常年被枷锁束缚的人，在这一刻，所有的枷锁都被彻底打碎！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林羽缓缓睁开双目，青色的鸟瞳之中，一片清明。
她终于明白了。
功德，不仅仅是用来加速修行，趋吉避凶的“货币”。
它的本质，是天道对于“顺天而行”者的嘉奖！
行善，是功德。
惩恶，同样是功德！
自己这一次，没有像在江州城那样，单纯地救人，而是选择了用一种更“恶”的方式，去惩罚一个恶人，了却一桩因果。
这种行为，看似没有直接帮助任何人，甚至还带着几分“酷烈”。
但其本质，却是厘清了混乱的因果，让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使得这片区域的天道法则，重新回归了它本该有的秩序。
这，同样是功德！
而且，这种“惩恶扬善”所得来的功德，对于道心的锤炼与稳固，效果远比单纯的“行善积德”，要好上千百倍！
想通了这一点，林羽心中所有的疑惑，尽数消散。
她未来的修行之路，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清晰。
她不再拘泥于“善”与“恶”的表面形式，而是要遵从自己的本心，去做那顺应天道，维持秩序的“审判者”。
这，或许才是她身为穿越者，身为这方天地独一无二的功德灵兽，真正的“道”！
她最后一次开启望气术，朝着涿州城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座城池上空，原本因为周生之事而蒙上的一层灰败之气，此刻已经彻底消散，恢复了朗朗清明。
而在城中一个肮脏的角落里，一团代表着周生的，早已衰败到极点，几乎快要熄灭的气运，还在苟延残喘。
他的下半生，将在无尽的贫穷、病痛、饥饿和悔恨之中，日复一日地煎熬。直到他阳寿耗尽的那一天，再被阴司的鬼差带走，去往那十八层地狱，为他犯下的罪孽，付出真正的代价。
对于这个结局，林羽心中没有半分怜悯。
这是他应得的。
涿州之行，机缘已得，因果已了。
林羽不再停留，她双翅一振，飞落到一处无人山巅，准备为自己卜算下一步的去向。
她引动体内那股刚刚稳固，精纯无比的功德金光，再次注入到自己的血脉卜算之法中。
嗡！
无数因果线条，在她的神魂世界中交织。
这一次，卦象的指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明确。
南方！
一个充满了火焰与燥热气息的方向。
在那里，有一桩更大的机缘，正在等待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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