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地下指挥中心的空气，因赵伟提供的线索而重新流动起来，带着一种冰冷的、针对性的锐利。然而，那徘徊在一点五公里外的“鬼影”，依旧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让每一次键盘敲击都仿佛带着回音。
程日星的首要任务，转向了那本名为《荒原之鹰》的旧小说。公共数据库和商业图书馆系统中关于这本书的信息寥寥无几，电子版更是早已绝迹。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寻常的信号。
“对方选择这样一本近乎被遗忘的书作为密码本，本身就是一道筛选。”老周分析道，“知道并使用它的人，必然是核心中的核心，或者……是年代极为久远的‘遗老’。”
苏晴动用了她所有的旧书商和私人收藏家人脉，终于在傍晚时分得到反馈：城北一位专收上世纪通俗小说的老书店主，仓库里可能存有《荒原之鹰》的纸质版，但需要时间去翻找。
与此同时，程日星尝试根据赵伟描述的“特定小说页码和字符位置”的加密方式，对已截获的、尚未破解的几段敌方加密通讯进行暴力测试。他编写了脚本，模拟了多种可能的编码规则——如第几页第几个字，或行列交叉点字符等。
“需要原文对照，否则破解工作量是天文数字。”程日星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但至少，我们知道了他们可能使用的加密逻辑，这本身就是重大进展。如果能拿到实体书……”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种，系于一本蒙尘的旧书之上。
就在众人专注于破解密码时，隔离房间内，赵伟的状态急转直下。
或许是镇静剂的药效过去，或许是日间回忆带来的巨大心理压力，又或许是深植于骨髓的恐惧在寂静中发酵。深夜，他突然陷入剧烈的惊恐发作，蜷缩在墙角，浑身被冷汗浸透，双眼空洞地望着虚空，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别过来……不是我……我不知道……放过我女儿……”
他时而双手抱头，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时而用头撞墙，力道之大让人心惊。
林晓和周晓芸第一时间赶到，试图安抚，但任何靠近都会引发他更激烈的反应。他的精神世界，仿佛被那枚U盘里的血腥数据和过往的胁迫经历彻底压垮，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已然崩断。
“创伤后应激障碍急性发作，伴有解离症状。”通过内部通讯观察的余年做出判断，语气沉重，“强行镇定只会加重他的病情。他现在是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对我们，也是对他自己。”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周晓芸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意外的举动。
她示意林晓和其他人退后，然后，她没有试图靠近赵伟，也没有说话。她只是缓缓地、在离赵伟几米远的地方，抱膝坐了下来，将头埋进膝盖里，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起初，她是模仿，是表演，试图让赵伟感觉到“同类”的存在，降低他的戒备。
但很快，那些被刻意压抑的、属于她自己的黑暗记忆——囚禁、侮辱、冰冷的针头、对命运的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她的颤抖变得真实，压抑的、细碎的呜咽声从她埋首的膝盖间泄露出来。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两个同样被过往阴影吞噬的人，一个在墙角崩溃嘶鸣，一个在房间中央无声饮泣。两种不同形态的痛苦，在寂静的空气里产生了诡异的共鸣。
赵伟疯狂的举动渐渐停歇，他空洞的目光，第一次聚焦到那个同样在颤抖的、年轻得多的身影上。他看着周晓芸，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时空里，同样绝望无助的自己。那种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痛苦，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他内心的地狱，也奇异地，带来了一丝并非来自语言的理解。
他没有再攻击自己，也没有再嘶吼，只是怔怔地看着周晓芸，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沉淀。
与此同时，程日星对那个“鬼影”追踪者的分析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我捕捉到了它一次极其短暂的数据包重传请求，”程日星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虽然信号瞬间消失，但编码方式……我从未见过，但老周，你看这个校验和的算法结构……”
老周凑近屏幕，仔细辨认着那串复杂的代码，瞳孔骤然收缩：“这……这是二十多年前，某国军方淘汰下来的一款早期战略通讯协议里的冗余校验方式！因为效率低下且容易被特定频率干扰，早就被弃用了！”
“军用淘汰技术？二十多年前？”余年立刻抓住了关键。
“对！而且进行过非官方的、非常粗糙的魔改，以适配民用硬件。”程日星补充道，“这说明，这个追踪者使用的技术，不仅古老，而且来源极其特殊，可能并非官方现役力量，而是……某个掌握着陈旧军用技术的私人或组织，并且习惯了自己‘修修补补’。”
一个使用着老旧、拼凑的军用级追踪技术的未知势力？它的出现，让本就迷雾重重的局面，变得更加复杂和深邃。它似乎独立于“兴达劳务”及其背后的黑暗网络，却又在此时此地，精准地盯上了他们。
后半夜，赵伟在周晓芸那场意外而真实的“共鸣”之后，陷入了昏睡，呼吸虽然依旧不稳，但不再有自残的举动。周晓芸也在林晓的搀扶下回到临时休息室，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神却异常清澈，仿佛经历了一场淬炼。
苏晴那边传来好消息，老书店主找到了《荒原之鹰》，正在派人秘密取回。
程日星和老周开始根据“老旧军用技术”这一特征，尝试在更广阔、更久远的数据库里，搜寻可能与这个“鬼影”相关的线索。
余年站在指挥中心中央，目光扫过屏幕上跳动的数据、代表着不同线索的标记，以及团队成员疲惫却坚定的面孔。
赵伟的心锚暂时稳定，密码本的获取出现曙光，追踪者的面目初现端倪。危机并未解除，甚至因新的未知因素而显得更加凶险，但他们不再是完全被动。
如同在惊涛骇浪中航行的船，他们终于下探到了海底的轮廓，虽然依旧黑暗，却不再是完全的虚无。
鹰影已现，心锚暂稳。下一步，便是沿着这微弱的线索，驶向风暴更深处，去揭开那本《荒原之鹰》背后隐藏的，以及那个使用着陈旧军用技术的“鬼影”，所代表的真正秘密。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却也意味着，破晓已不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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