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战取出自己的工兵铲组合好，用极小的力道，在接缝旁一处不显眼的位置，轻轻刨开一点浮土和碎石。下面的土壤颜色明显更深，捏在手里能感到明显的潮气。他继续向下挖掘了约半尺深，竟然发现下面的土层越来越软，甚至开始有细微的水珠从侧壁渗出。
“头儿，这边有发现！”一名老工兵压低声音招呼。
吴战悄然移动过去，只见那名工兵正在检查另一处墙基，那里的石缝更为明显，他用细长的铁钎探入缝隙，竟然能深入近一尺而未被完全卡住，抽出来时，铁钎尖端带着明显的水渍和些许泥沙。
“这里面是空的？或者填塞物已经被水冲走了？”那老工兵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
随后，其他几人也陆续有了类似的发现。
这段长约三十丈的城墙根部，普遍存在湿度异常、苔藓密集的现象，更有几处石缝明显宽大，能探入工具，且内部潮湿，甚至有轻微渗水。
吴战让众人将发现的位置一一标记，并用皮尺大致测量了范围。他心中渐渐有了一个清晰的判断。
他示意众人集合，低声道：“情况比预想的可能还要好些。这段城墙，根基恐怕早已被地下水长期浸泡侵蚀，与山体结合处可能出现了空洞或松动。只是表面看不出来。”
“那……我们能不能从这里做文章？”一名工兵兴奋地问。
吴战没有立刻回答，他抬头望了望高耸的城墙，又看了看脚下潮湿的土地和那条干涸的河床，一个大胆的计划雏形，开始在他脑海中形成。这并非简单的穴攻，而是更巧妙、更隐蔽的……“釜底抽薪”！
勘察小队在天亮前，安全返回了唐军大营，没有引起任何警觉。吴战顾不上休息，立刻与阎立德、宇文拙汇合，将夜间探查到的情况和初步判断，进行了详细的汇报。
“……综上所述，”吴战指着临时绘制的一张简陋草图，上面标注了各处异常点的位置和情况，“我推断，安市城西侧这段城墙，其地基位于一条古老的地下水脉或丰富的含水层之上，亦或是当年修建时，未能完全处理好山体渗水。常年累月的侵蚀，导致墙基与山体岩层之间，可能形成了不稳定的空腔或软弱夹层。平日无碍，但若受到足够的外力冲击，或者……人为的定向破坏，极有可能发生局部坍塌或严重开裂。”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结合实地勘察的证据，显得极有说服力。阎立德和宇文拙听得连连点头，他们作为技术官员，深知这种“内伤”对于城墙的致命性。
“妙啊！”宇文拙拍案叫绝，“若能证实，这可比用炮石硬砸、用人命去填高效多了！只需找准关键点，用少量火药，甚至不用火药，只用杠杆撬动或者挖掘关键支撑点，就可能让这段城墙自己垮掉！”
阎立德更为谨慎一些，他沉吟道：“理论可行，但操作极难。首先，需精准定位最薄弱的‘命门’所在；其次，挖掘或破坏作业必须在极度隐秘中进行，绝不能惊动守军；再者，如何确保破坏能达到预期效果，而非只是炸个小坑？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即便城墙坍塌一段，我军如何能迅速抓住战机，扩大突破口？梁万春绝非庸才，他必有预备队和反制措施。”
吴战安静地听着，等阎立德说完，他才开口，声音依旧平稳：“阎大人所虑极是。我认为下一步，当进行‘微声勘探’。”
“微声勘探？”宇文拙好奇。
“是，”吴战解释道，“用特制的、声音极小的工具，在夜间选择几处最可疑的点，进行小范围的、更深入的探挖，确认空腔或软弱层的确切位置、大小和走向。同时，可尝试用‘听瓮’之法，判断墙体内部的空实。”
“至于如何破坏，”吴战继续道，“火药动静太大，易暴露。或可采用‘水浸千斤崩’之法。”
“何谓水浸千斤崩？”这次连李世民的声音都从帐外传来，原来皇帝早已在外聆听多时，此刻忍不住走了进来。
吴战和众人连忙行礼。吴战答道：“回陛下，此法臣曾听老匠人提及。便是利用那地基本就潮湿的特点，秘密挖掘至关键承重处，然后并不直接破坏，而是引入更多的水，持续浸泡软化其下的土层或岩缝，同时，在关键支撑点上方，用杠杆和绳索，预先施加一个持续的巨大压力……待地基被水泡软到一定程度，无法承受那预设的压力时，无需爆破，墙体便会因自身重量和那预设的压力，自行崩塌！此法无声无息，难以察觉，且崩塌范围可控！”
帐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吴战这闻所未闻的、巧妙利用自然之力的破城思路所震撼，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常规战争的范畴，更像是一种精妙的工程艺术。
李世民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他紧紧盯着吴战，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自在王。
他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就依此策！阎立德、宇文拙，朕命你二人全力配合吴战！所需一切人手物资，优先调配！即日起，成立‘地听营’，由吴战暂领校尉之职，专司此事！务必在最短时间内，给朕找到那城墙的‘命门’，并制定出万全的‘水浸千斤崩’之策！”
“臣等领旨！”
阎立德、宇文拙躬身应道，阎立德看向吴战的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神色，有敬佩，有惊叹，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危机感。宇文拙神色倒是并无异常，他可是知道吴战可是王爷 的存在，已经是高高在上了。
吴战本人，却依旧没什么激动的表情，只是平静地拱手：“臣……末将，定当竭尽全力。”
暗涌，已然在安市城坚不可摧的表象之下，开始悄然掘进。一场围绕着城墙根基的、无声的战争，拉开了序幕。而吴战，如今再被推上风口浪尖，任职“地听营”校尉，这还是李世民知他性格，故意随口安了一个职位。
吴战将要撬动的，或许不仅仅是一段城墙，更是整个东征战局的平衡。
天机，似乎真的被这双善于观察、精于匠作的巧手，窥见了一丝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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