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名辅兵，很快被带到了吴战面前。
他们大多面黄肌瘦，衣衫破烂，眼神中充满了疲惫、麻木，以及一丝对新任队正的审视和怀疑。这些人成分复杂，有与他一样长期随军的“老油子”，有临时征发的民夫，甚至还有几个刚刚被收编的、神色畏缩的高句丽降兵。
吴战站在他们面前，手里拿着名册，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他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先对照着名册，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名字和面孔对应起来，做的很慢，做得很认真。他也是故意如此，毕竟一眼就能记住所有人。
底下开始有些骚动，有人交头接耳，有人不耐烦地挪动着脚步。
吴战抬起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叫吴战，从今天起，是你们的队正，以后叫我队长也行。”他顿了顿，扬了扬手中的名册，“这上面有你们的名字。我会尽快记住你们每一个人。我的规矩很简单：令行禁止，各司其职。完成分内的活，你们能得到应得的粮食，若有额外功劳，我会向上呈报。但若有人偷奸耍滑，不服号令，拖累全队……”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像刀子一样刮过几个看起来最是漫不经心的面孔，“军法无情。”
他没有声嘶力竭地吼叫，但那平静语气中蕴含的冷意，让不少人都收敛了散漫的态度。
“现在，听我命令！以什为单位，按高矮列队！”
辅兵的编制本就松散，所谓的“什”往往名存实亡。队伍乱糟糟地蠕动了半天，才勉强站成了五排歪歪扭扭的队列。
吴战没有斥责，只是走过去，亲自调整了几个站错位置的人。
然后，他指着营地东北角那片需要挖掘排水沟的区域：“我们的任务，是在日落前，挖通那段长三十步、深三尺、宽两尺的沟渠。工具已经备好，现在分配任务……”
他将五十人分成了五组，每组负责六步的长度，并指定了临时的小组长。他又挑选了几个看起来身体相对弱一些的，负责搬运挖出来的土石和供应饮水。安排停当，他便带头拿起了这边的一把铁镐。
“开始干活！”
命令下达，大部分人开始动了起来，但效率低下，磨洋工者大有人在。尤其是那几个“老油子”，一边懒洋洋地挥着工具，一边用眼角瞟着吴战，显然是想看看这个新队长有多少斤两。
吴战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挥舞着铁镐。他的动作并不花哨，但极其高效，每一镐下去都深嵌入土石中，掀起大块的泥土。他脱掉了上身破烂的外衣，露出精悍结实的肌肉，汗水很快顺着脊沟流下。
他用自己的行动，设定了一个标准。
起初，还有人窃笑，觉得这新队正是个傻卖力气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吴战负责的那一段沟渠，进度明显超过了其他各组。而他依旧沉默，只是偶尔停下来，检查其他组的进度，或者纠正一下明显错误的动作。
那几个“老油子”脸上的轻漫渐渐消失了。他们意识到，这个新队正不仅认得字，能算数，干起活来更是一把好手，而且……他似乎很认真。
中午，火头军送来了饭食，依旧是糊糊和硬饼，但分量似乎比往日足了一些。吴战让各组轮流吃饭休息，自己则最后一个拿起碗。吃饭时，他走到那几个高句丽降兵旁边，他们正畏缩地聚在一起，小口地吃着东西。
吴战用尽量平缓的语气，夹杂着一些简单的高句丽词汇和手势，问道：“吃得惯？干活，累？”
那几个降兵受宠若惊，连忙点头哈腰，用生硬的唐言回答：“吃得饱，谢队正关心，不累，不累。”
吴战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他知道，要真正让这些人归心，光靠怀柔不够，但没有怀柔，仅靠严苛更是下策。
下午的劳作，效率明显提升了许多。或许是看到了完成的希望，或许是被吴战的以身作则所感染，也或许是意识到了这位队正并非易与之辈，大多数人都开始卖力干活。
当夕阳再次西沉时，那段三十步长的排水沟，竟然真的按时按质完成了。
看着笔直通畅的沟渠，再看看那些虽然疲惫但眼神中少了些麻木、多了些完成任务的成就感的辅兵，吴战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受。这不同于在战场上杀死一个敌人，或者搜刮到一件值钱物件带来的短暂刺激。这是一种……构建了什么的感觉。虽然只是挖掘了一条小小的水沟，但这是秩序的一部分，是重建的开始。
他第一次开始真正思考，战争之外的“秩序”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分工，意味着协作，意味着在规则的框架下，将散乱的力量汇聚起来，完成单个人无法完成的事情。这比单纯的破坏和掠夺，要复杂得多，也……似乎更有分量。
晚上点卯，分发次日口粮。
吴战按照名册，一一核发，没有克扣。做完这一切，他回到分配给队正的那个稍微宽敞些、但也仅能容身的帐篷里，就着油灯微弱的光，再次翻看那本名册。上面的名字，不再只是冰冷的符号，开始与一张张鲜活而疲惫的面孔对应起来，也在回忆着白天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甚至包括他们的细微表情。
很快五十人的性格就被他看的透透彻彻，如果让人知道，估计会下巴掉一地。
接着吴战拿出那枚高句丽玉佩，在有等下下反复摩挲把玩着。
冰凉的触感依旧。
他忽然想到，无论是唐人也罢，高句丽人也罢，这些最底层的人，所求的，或许不过是安定的一餐，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以及……不被随意剥夺生命的保障，只是双方所处的阵营不一样罢了，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是非对错。李世民的抚民令，显然正是抓住了这一点。
征服，或许真的不只是刀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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