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粟这老抠门,报喜不报忧,秋税数字还行是因为今年土豆玉米大丰收,冬小麦也长势喜人,加上官营造物和商税有点起色。
但他肯定没提各地土地兼并的实际状况,还有军功授田那边积压的‘白条’……《限田疏》抛出都这么久了,
因为田制变革开过几次会,每次都吵成一锅粥。上次北疆打仗,大家注意力转移,现在仗打完了,这事儿肯定又得被翻出来。】
她心中所想,一字不落的传入嬴政耳中。嬴政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又淡淡移开。
果然,赢粟的汇报刚告一段落,洪栾便手持玉笏,向前一步,声音洪亮的开了口:
“陛下!北疆战事已定,外患暂消。然,内政根本,尤需陛下圣断!
之前顾少府所上《限田疏》,搅动朝野,引发诸多争议。老臣以为,此疏所涉,动摇国本,不可不慎之又慎!”
又是他!又是他!顾念一心中一凛,打起精神。
洪栾继续道,语气愈发激昂:“我大秦自孝公变法以来,以军功授爵赐田,激励将士,方有扫平六合、一统天下之伟业!
此乃立国之基,强国之策!《限田疏》言‘限田’、‘均田’,看似公允,实则挫伤将士用命之心,寒了功臣勋贵之望!
长此以往,谁还愿为陛下、为大秦效死?此其一也!”
他顿了顿,环视殿中武将队列:“其二,如今天下一统,疆域已定。
关中、关东良田有数,而历年因军功应授田土之将士,累积甚众。即便不行限田,许多有功将士的赏田,尚且因无地可授而拖延!
此时再言‘限田’,岂非让有功者更无田可得,让无田者更生怨望?此非解决之道,实乃火上浇油!”
这番话,戳中了许多人的心事。
尤其是一些中下层将领和部分凭借军功获得中低等爵位的官员,脸上都露出复杂的神色。
他们拼死拼活挣来的爵位,对应的土地赏赐却迟迟无法兑现,或者得到的土地偏远贫瘠,心中早有不满。
洪栾此言,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他们的利益和焦虑。
就连蒙恬、王贲也微微蹙眉。
他们自身爵位高,赏田早已兑现且数量庞大,但麾下将士的待遇,他们不能不关心。
军功爵制是秦军战斗力的源泉,若这个源泉出了问题,军队的根基就会动摇。
李斯捋着胡须,沉吟不语。
他知土地问题的复杂性和危险性,改变势在必行,但如何改,才能既抑制兼并、安抚底层,又不至于让支撑大秦的军功集团离心离德?
赢粟也是暗自点头。洪栾说的也是他担心的,没钱没地,什么政策都是空谈。
嬴政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等到洪栾说完,殿中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时,他才缓缓开口:“汝所言,不无道理。军功授爵,乃大秦根基,不可轻动。
然,《限田疏》所指弊端——土地兼并,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军功赏田累积难兑,亦为实情。
诸位爱卿,可有良策,既能保全军功激励之效,又可缓解田土不足、兼并渐起之困?”
他把问题抛了出来,目光扫过群臣。
殿中一时沉默。
这个问题太难了。
土地是固定的,人口和军功却在增长,矛盾几乎无解。
除非……向外扩张,夺取新的土地。
但眼下北击匈奴刚告一段落,南征百越也未完全消化,
东渡寻找金银尚在途中,大规模扩张显然不现实。
顾念一深吸一口气,出列行礼:“陛下,臣有奏。”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她身上。
“讲。”
“谢陛下。”
顾念一直起身,声音清晰。
“洪宗正所言,确为实情。军功爵制乃强秦利器,绝不可废。然,利器亦需保养磨砺,方能持久锋利。
今之困局,非军功爵制之过,乃践行此制时,赏赐之物过于单一、僵化所致。”
“哦?单一?僵化?”嬴政眉梢微挑。
“正是。”顾念一侃侃而谈,这些想法在她心中酝酿已久。
“昔日征战频仍,疆土不断开拓,以新得土地赏赐将士,自然顺畅。然今天下一统,疆域暂固,新辟良田有限,
而立功者不绝。若赏赐唯有土地一途,则如洪宗正所言,势必积压难兑,乃至引发诸多弊端。”
她顿了顿,看到不少人露出思索之色,继续道:“臣以为,解决之道,在于将‘赏赐’从单一的‘授田’,扩展为多元化、多层次的‘酬功体系’。土地,仍是重要赏赐,但非唯一。”
洪栾忍不住驳斥:“笑话!除了土地,还有何物能比土地更实在,更能安将士之心、显朝廷之信?”
“自然有。”
顾念一从容应对,“钱帛算一种。少府计司正在完善国库与少府收支核算,未来国家财力将更加清晰稳定。
对于军功,可按爵位高低、功劳大小,赏赐相应额度的钱帛。此物轻便,易于支取兑现,
将士可用之购置所需、改善生活、甚至投资‘大秦官造’工坊或钱庄生息,其效用未必不如偏远之地的一块薄田。”
赢粟眼皮一跳:赏钱?那国库……
顾念一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接着道:“官营工坊或钱庄的‘分红权’亦算。朝廷可划定部分官营产业之利,设为‘功勋红利池’。
有功将士除一次性赏赐外,还可根据功劳大小,获得一定年限的‘分红权’,年年可得利钱。
此乃长远收益,且将将士利益与国家产业兴盛捆绑,激励他们不仅保家卫国,亦盼着国富民强。”
这个概念有点新,殿中众人开始交头接耳。
“再者‘名誉’与‘便利’赏赐亦可。”
顾念一声音提高了一些:“比如,高等爵位者,其子弟入大秦皇家学院,可享优先录取或学费减免。
其家族经商,在关税、市税上可享一定优惠,其本人及直系亲属,在官营医馆就医,可获更好照料或费用减免。”
她说的这些,有些借鉴了后世的“特权”或“福利”概念,但用秦朝能理解的方式包装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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