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灵废墟返回星火同盟基地的航程，安静得像一场集体葬礼。
庇护所内部，没有人说话。岩魁抱着他那柄坑坑洼洼的破城锤，坐在角落发呆。苏凌薇一遍遍擦拭着已经能量耗尽的喷射背包零件，动作机械。蕨将生态维持模块碎片和母树之心碎片紧紧抱在怀里，目光望向舷窗外那片逐渐远去的、绿与黑交织的森林。
顾尘站在控制台前，看着导航核心投射出的星图。三块碎片的位置已经点亮：引擎碎片（熔炉峡谷）、导航核心（锈蚀峡谷）、生态模块（青灵废墟）。还剩下三块：武器阵列、能源中枢、文明火种数据库。
虚空坟场、永恒熔炉、寂灭之眼。
一个比一个要命。
“阿尔法。”顾尘打破沉默，“纳克萨最后那点本源……在母树沃土里，真的能重生吗？”
通讯器里沉默了几秒，阿尔法的声音才响起：“青灵母树曾是星墟中生命规则的显化之一，即便腐化，其根基仍有‘孕育’的权能。纳克萨的核心本源是纯粹的混沌，与秩序化的外壳剥离后，在生命沃土中确实有可能……孵化出新的存在形态。但这个过程可能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而且重生后的他，是否还是‘纳克萨’，很难说。”
顾尘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他看向掌心，三色晶核静静躺着，表面的裂纹触目惊心。璃月在他识海中轻声说：“它需要温养。星墟神国里的‘混沌池’或许能帮助修复。”
星墟神国——顾尘以星墟之源为核心，融合四象星钥和创星之核碎片后创造的个人神域。在离开前，神国已经初具规模，有山川河流、日月星辰的雏形，还有一批最早追随他的伙伴在经营发展。这次出来收集方舟碎片，神国就交给了石豆、岩魁的一些族人以及部分星灵族遗民管理。
是该回去看看了。
“改变航向。”顾尘下令，“先回星墟神国。修整、补给、制定下一步计划。”
老杰克调整航线。庇护所划过一道弧线，朝着星图上一个被标注为“新生节点”的区域驶去。
二十四小时后，前方虚空中，出现了一个奇异的景象。
那是一片被淡金色光膜包裹的、不断旋转的星云状区域。星云内部，隐约可见陆地、海洋、山川的轮廓，甚至还有几颗小型的、散发着温和光芒的人造恒星在规律运行。光膜外，悬浮着数座银白色的哨站平台，平台上有身穿简易护甲的战士在巡逻——那是星火同盟的外围警戒哨。
“到家了。”岩魁终于露出一点笑容，“虽然比不上俺老家的大山实在，但至少不用天天担心被铁疙瘩追着跑。”
庇护所靠近光膜时，一道扫描波纹掠过。紧接着，光膜自动打开一个通道，一个欢快的声音通过通讯传来：“老大！是你们回来了吗？！我就说今天左眼皮跳准有好事！”
是石豆。那个最早跟随顾尘、有点话痨但极其忠诚的小个子。
庇护所穿过通道，进入神国内部。
眼前的景象让顾尘都有些惊讶。上次离开时，神国还只有一片大陆的雏形和几条河流。现在，大陆已经扩展了数倍，出现了连绵的山脉、广阔的平原、甚至还有一片初具规模的海洋。大陆中央，矗立着一座由白色石材和能量结晶建造的城市，城市中央那座高塔顶端，悬浮着一颗散发着柔和星辉的晶体——那是星墟之源的一个投影分身，维持着神国的基本规则。
城市周围，开垦出了大片的农田和果园，能看到各种奇异的作物在生长——有些是从菌毯平原带回来的改良菌菇，有些是青灵族提供的速生植物，还有些是星灵族留下的能量结晶作物。更远处，有采矿场、冶炼厂、简易的工坊，甚至还有几艘正在建造中的小型星舟骨架。
“发展得不错。”苏凌薇难得地评价了一句，“至少像个能长期驻扎的基地了。”
庇护所降落在城市中央的广场上。舱门打开，一群人早已等在那里。
为首的正是石豆。他个子矮小，但动作灵活，穿着一身合体的护甲，腰上别着两把能量短刀。他身后跟着几个熟悉的面孔：岩魁的几个族人（都扛着各式各样的锤子或斧头），几位星灵族遗民（额头的星辉印记微微发光），还有几个顾尘不认识的、但看起来像是其他文明加入的新成员。
“老大！苏姐！岩魁大哥！还有蕨姑娘！”石豆冲上来，想给顾尘一个拥抱，又突然停住，挠挠头，“呃……这位是……纳克萨大哥呢？”
气氛瞬间沉了下去。
石豆察言观色，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敛去，低声道：“抱歉……我多嘴了。”
顾尘拍了拍他肩膀：“没事。介绍一下新成员，还有这段时间的发展。”
石豆很快调整情绪，开始汇报。原来在顾尘离开的这几个月里，星火同盟又陆续接纳了三个小型的流浪文明团体，总人口增加到了约五千人。神国的农业和工业基础初步建立，已经能实现食物和基础装备的自给自足。石豆还组织了一支三百人的护卫队，定期在神国外围巡逻，击退了几波零星的掠夺者和小型虚空生物。
“对了，老大，有件事得跟你说。”石豆压低声音，“最近同盟内部……有点小摩擦。新加入的‘铁砧氏族’和‘光羽遗民’因为资源分配问题吵了几次。虽然没动手，但气氛不太好。还有，之前从机械神国救出来的那批俘虏里，有几个刺头，总质疑我们的领导能力，说咱们整天在外面跑，不管家里事……”
顾尘皱了皱眉。这确实是个问题。他作为领袖和最强战力，必须亲自带队去寻找方舟碎片，但长时间不在基地，内部难免会出现问题。
“我知道了。召集所有代表，两小时后开会。”顾尘说完，又补充道，“先带我们去休息区，我们需要修整。”
石豆立刻安排。顾尘团队被带到城市西侧一片相对安静的区域，这里有独立的庭院和完备的生活设施。岩魁去武器工坊找合适的替代品，苏凌薇去装备库补充弹药和零件，蕨则带着生态碎片去了神国的“生命花园”——那里种植着大量青灵族植物，适合温养生命类圣器。
顾尘自己则带着三色晶核和另外两块碎片，来到了城市中央的高塔。塔顶的星墟之源投影感应到本体碎片靠近，立刻散发出柔和的牵引力。顾尘将三块碎片放置在投影周围的三个基座上。
嗡——
投影光芒大盛！一道道光流从投影中涌出，注入三块碎片。引擎碎片的暗金色纹路更加明亮，导航核心的淡蓝色数据流加速流转，生态碎片的翠绿色光芒也愈发温润。同时，三块碎片之间产生了微弱的共鸣，一种无形的网络在它们之间建立——虽然还不完整，但已经能感觉到某种“整体性”在苏醒。
“六块集齐，方舟共鸣。”璃月在他识海中轻声说，“届时，即使找不到核心，这六块碎片组成的伪方舟，也能发挥部分功能，至少能抵御寂灭之眼外围的规则乱流。”
“前提是能集齐。”顾尘看着星图上剩余的三个红点，“虚空坟场……那里有什么？”
“虚空坟场，曾是终焉星墟内最大的古战场。”璃月的记忆碎片开始浮现，“无数文明在那里爆发过最终决战，遗留下了海量的武器、战舰残骸、以及……战争怨念。那些怨念与规则乱流结合，孕育出了‘兵器之灵’和‘战争残响’。武器阵列碎片就在战场最深处，被最强大的几个兵器之灵守护着。而且……”
她顿了顿：“观察者在那里有一个永久性的研究站。他们在尝试收集和解析那些古代兵器，制造自己的战争傀儡。”
“也就是说，下一站不仅要对付环境怪物，还要和观察者的正规军硬碰硬？”
“恐怕是的。”
顾尘深吸一口气，离开高塔，走向议会厅。
两小时后，能容纳百人的圆形议会厅内座无虚席。长条桌边坐着十几位代表：石豆代表老班底，岩魁的族人代表“大地之锤”氏族，星灵族遗民代表，新加入的铁砧氏族（一群擅长锻造的矮壮人类）、光羽遗民（背生光翼的优雅种族）、还有三个小型流浪文明的代表。苏凌薇坐在顾尘左手边，蕨坐在右手边，岩魁则扛着新领到的一柄战锤站在顾尘身后——那是一柄通体暗红、锤头呈六棱柱状、表面有熔岩般纹路的“地火重锤”，据说是神国工坊用熔炉峡谷带回来的材料新打造的，重量和手感都让岩魁相当满意。
会议开始，先由石豆汇报了近期神国的发展情况和资源分配数据。接着，几位新代表开始发言。
铁砧氏族的代表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声音洪亮：“顾尘首领，我们铁砧氏族加入同盟，是冲着你们说的‘共同发展、抵御外敌’来的。但现在，最好的矿脉和最熟练的工匠都被优先分配给老成员，我们新来的只能捡剩下的。这公平吗？”
光羽遗民的代表是位气质清冷的女性，声音柔和但坚定：“我们光羽族擅长能量调和与治疗，但目前分配到的任务多是基础的物资运输和建筑工作。我们希望能在更合适的岗位发挥价值。”
另外几个小文明代表也纷纷提出类似问题：资源分配不均，任务安排不合理，老成员对新成员有隐隐的排挤。
顾尘安静听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苏凌薇：“苏统帅，你怎么看？”
苏凌薇双手抱胸，冷声道：“战争时期，资源集中分配是常态。老成员熟悉环境和规则，优先获得资源是效率最大化的选择。但长期来看，确实会引发矛盾。我建议：第一，建立透明的贡献度系统，所有成员无论新老，按贡献分配资源。第二，成立专门的技能评估小组，将人员分配到最合适的岗位。第三，定期轮换重要岗位，避免形成小团体。”
她说得条理清晰，但语气依旧带着惯有的冷硬。几个新代表皱了皱眉，显然对她的态度有些不满。
“苏统帅说得有道理，但语气可以缓和些。”石豆打圆场，“大家都是自己人，有话好好说嘛。”
“自己人？”铁砧代表冷哼一声，“这位苏统帅刚才看我们的眼神，可不像看自己人。”
苏凌薇没说话，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压迫感让壮汉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苏统帅的风格一向如此，但她提出的方案是实用的。”顾尘终于开口，声音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贡献度系统可以立刻开始建立，由石豆负责。技能评估小组由光羽族代表和星灵族代表共同牵头，三天内拿出初步方案。岗位轮换制度从下个月开始试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所有代表：“我知道，我经常在外，对内部事务关心不够。这是我的问题。但从今天起，每周我会抽出固定时间处理内政。另外，我宣布：从即日起，苏凌薇担任星火同盟副首领，全权负责军事和内部秩序。石豆担任内政总管，负责资源分配和建设。重大决策由我们三人共同商议，但日常事务，你们可以直接找苏统帅或石总管。”
这个任命让不少人吃了一惊。苏凌薇虽然能力强，但毕竟是后来加入的，而且性格冷酷，不少老成员对她有意见。但顾尘的权威无人质疑，任命一出，即使有不满，也没人敢当场反对。
苏凌薇看了顾尘一眼，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会议继续进行，讨论了一些具体的技术问题和建设规划。快结束时，一个坐在角落、一直沉默的年轻人突然举手。
他是之前从机械神国救出来的俘虏之一，自称“墨辰”，据说是某个被毁灭的科技文明的后裔。
“顾尘首领，我有一个问题。”墨辰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收集方舟碎片，最终目的是什么？修复方舟，然后呢？乘坐方舟离开终焉星墟？还是用它对抗观察者？或者……有更大的计划？”
这个问题让议会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顾尘。
顾尘沉默了几秒，缓缓道：“修复方舟，有三个目的。第一，方舟本身是星语者文明的最高结晶，它的技术能极大提升我们的实力。第二，方舟是进入‘寂灭之眼’区域、寻找终焉灾难真相的关键钥匙。第三……”
他看向窗外的神国天空：“终焉星墟正在缓慢崩解。规则乱流在扩张，稳定区域在减少。观察者只是表象，真正的危机是星墟本身的消亡。我们需要方舟，不仅仅是为了对抗敌人，更是为了……寻找一条生路。一条能让所有文明延续下去的生路。”
这番话让众人神色各异。有人眼中燃起希望，有人面露忧虑，也有人将信将疑。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能活下去，能团结。”顾尘站起身，目光如炬，“内部的摩擦，可以理解，但必须控制。外部的敌人，不会给我们时间内耗。从今天起，我希望所有人记住：我们不是简单的抱团取暖，我们是在为文明的存续而战。如果连这一点共识都没有，那不如现在就散伙。”
说完，他直接离席。
会议在略显沉重的气氛中结束。
当晚，顾尘独自一人来到神国边缘的“混沌池”。这是一片直径约百米的、不断翻涌着灰黑色雾气的能量池，池底沉淀着星墟中最原始的混沌物质。顾尘将三色晶核浸入池中，晶核表面的裂纹开始缓慢愈合，三色星尘的旋转也渐渐恢复平稳。
璃月的灵体在他身边显化，比以往更加凝实，几乎与真人无异。她穿着星辉编织的长裙，长发如银河般流淌。
“顾尘，你在担心。”璃月轻声说。
“嗯。”顾尘看着池中沉浮的晶核，“内部问题比我想象的严重。苏凌薇能力足够，但缺乏亲和力。石豆有亲和力，但压不住场。我必须在两者之间平衡，但这会消耗大量精力。而外面……观察者不会等我们准备好。”
“你需要更多帮手。”璃月说，“星灵族的遗民中，有几位长者擅长管理和调和。光羽族的那位女代表，我看她说话条理清晰，情绪稳定，也可以培养。还有那个墨辰……他问的问题很关键，说明他在思考全局，不只是个人利益。”
顾尘点头：“我会留意。另外……关于虚空坟场，你有什么建议？”
“兵器之灵和战争残响，本质是执念与规则的结合。”璃月回忆着，“你的星墟之力能一定程度安抚规则乱流，但执念……可能需要别的办法。蕨的生命能量或许能净化部分怨念，但更有效的是……‘共鸣’。”
“共鸣？”
“让那些兵器之灵‘认可’你。”璃月说，“它们曾是战士的伙伴，即便化为怨灵，对‘真正的战士’仍有本能的反应。你需要展示你的战意、你的决心、以及……你对兵器的尊重。岩魁或许能帮上忙，他那种纯粹的战士气质，容易被认可。”
顾尘若有所思。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苏凌薇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报告。
“会议上没说完的。”她将报告递给顾尘，“这是我这几天整理的，关于观察者在虚空坟场活动的情报。他们在那里至少部署了五十台规则适应体，十台秩序编织者，还有一艘‘审判者级’主力舰。另外，他们似乎在尝试唤醒某个古代兵器——代号‘吞星巨像’，一旦成功，那东西能轻易摧毁我们整个神国。”
顾尘翻看着报告，眉头越皱越紧。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苏凌薇冷声道，“我建议：休整三天，然后立刻出发前往虚空坟场。趁他们还没完全控制巨像，抢先拿到武器碎片。否则等他们掌握那种级别的武力，我们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三天……顾尘看向池中的晶核，裂纹已经愈合了大半。
“好。三天后出发。”他做出决定，“这次，只带精锐小队。你、我、岩魁、蕨。石豆留守，负责内部稳定和防御。”
苏凌薇点头，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顾尘。”
“嗯？”
“会议上……谢谢你的信任。”她没回头，声音依旧平静，“我会做好该做的事。”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顾尘轻轻叹了口气。
璃月在他身边轻笑：“她其实很在意你的认可。”
“我知道。”顾尘揉了揉眉心，“但她总是把一切情绪都藏在那副冷脸下面。有时候，我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或许……等这一切结束后，你们可以好好谈谈。”
“但愿有那个机会。”
顾尘抬头看向神国的夜空。三颗人造恒星缓缓运行，投下柔和的光芒。远处，城市的灯火星星点点，人们还在忙碌。
这里是他的责任，他的根基，也是他的软肋。
三天后，他将再次踏入地狱。
而这一次，可能是最危险的一次。
池中的三色晶核突然轻轻震动，传递出一股模糊的、但充满战意的波动。
顾尘笑了笑，握紧拳头。
那就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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