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巨响，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皇家马车碾过宫道的青石板，发出单调而压抑的辚辚声，驶离那一片金碧辉煌、却令人窒息的皇权中心。
车厢内，与外界秋高气爽的天气截然相反，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云映雪端坐着，脊背挺得笔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那身繁复庄重的一品诰命服此刻却像是一副无形的枷锁。她脸上最后一丝维持的恭顺温婉已然褪尽，只剩下冰封般的冷冽和一丝难以抑制的讥诮。
“刚用我们的刀，斩了端王那条恶蛟，血尚未冷，”她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冰的细针，刺破车厢内的寂静，“转眼间，又要我们将刀锋对准自己的儿子，一位炙手可热的亲王？陛下这盘棋，下得可真是……滴水不漏。”
她侧过脸，看向身旁 silent 不语的谢砚之，眼底翻涌着怒火与寒意：“他是要借你这把‘刚直不阿’的刀，将他所有看不顺眼的兄弟、所有可能威胁皇权的臣子，一个个全都清理干净吗？待到鸟尽弓藏之时，谢砚之，你这把沾满了皇室鲜血的刀，又该如何自处？”
她的质问尖锐而直接，撕开了皇帝那番“信任”与“重托”之下冰冷的算计。这已不是简单的君命难违，而是被一步步拖入一个无法回头、注定沾满血腥的深渊。查端王，是肃清逆党，名正言顺。查秦王，还是查其可能与端王的牵连？这根本就是一场父亲利用臣子去对付儿子、清扫继位道路的政治阴谋！无论结果如何，执行这把刀的人，都将成为皇室仇恨的焦点，将来必遭反噬！
谢砚之一直 silent 地看着窗外。帝都的夜色沉沉压下，万家灯火如同鬼火般在黑暗中闪烁，勾勒出街道、楼宇模糊而压抑的轮廓。御花园中那番“池鱼”的敲打犹在耳边，皇帝那看似温和却深不见底的目光，如同无形的网，早已将他们牢牢罩住。
听到云映雪的话，他缓缓转过头。车厢内昏暗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原本就冷峻的容颜更添几分莫测。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质问，而是伸出手，温热而略带薄茧的大手，坚定地覆上了她冰凉微颤的手背。
他的掌心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和温度，瞬间熨帖了她心中翻涌的惊涛与寒意。
“君心似海，深不可测，反复无常。”谢砚之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丝毫慌乱，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他要清理门户，要平衡朝局，要确保皇权独尊，无人可威胁。我们，不过是他手中暂时最合适的一枚棋子。”
他握紧了她的手，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无边的夜色，语气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这池水，既然已经被他搅得越来越浑，深不见底，那便让它浑下去，深下去。”
他转过头，深邃的目光牢牢锁住云映雪，那里面没有畏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种历经风雨后的沉稳与并肩而战的坚定：
“但无论如何浑浊，如何深邃——”
“为夫陪你趟到底。”
简单的几个字，重逾千斤。没有豪言壮语，却比任何誓言都更令人心安。这不是盲目的忠君，而是夫妻一体、共赴刀山火海的承诺与担当。
云映雪心中的愤怒、不甘、恐惧，在他这沉稳的目光和坚定的话语中，奇异地平复了下来。反手回握住他温热的手掌，指尖不再颤抖。
是了，愤怒无用，恐惧更无用。从他们决定追查父母之冤、卷入漕运风波开始，便已注定无法独善其身。皇权倾轧，本就是世间最凶险的漩涡。既然避无可避，那便迎头而上。
皇帝想利用他们做刀，他们又何尝不能借势而为？查秦王，固然凶险，但亦是深入核心、洞悉更多秘密的契机！端王虽死，其党羽未尽，沉船案的真相或许还有更深的内情。而秦王……若他当真与端王有染，那便是自寻死路！
“好。”云映雪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冷静睿智的光芒，“那便趟一趟这浑水。看看这池底，究竟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车轮声单调地回响。
车厢内，夫妻二人双手紧握， silent 无言，却已心意相通。
皇帝亲手抛下的鱼饵，已然钩住了他们。一场围绕废储风波、牵扯前朝旧案、直指皇室核心的新局，已在皇权的最深处悄然形成。
夜色如墨，吞噬一切光线。
前路仿佛这暗夜一般，无光，莫测，杀机四伏。
但他们知道，彼此便是对方在无尽黑暗中，唯一的光亮与依靠。
马车驶向依旧被“病气”笼罩的别苑，也驶向了一个更加波澜云诡、步步惊心的未来。
漩涡已生，唯有深入其中，方有一线生机，甚至……反客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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