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还真打破沙锅问到底，一个嗯字也阻断不了他的好奇。
“我呀。”
明洛本能地不想和他掏心掏肺，挤牙膏一样地压一点吐一点。
不是说不愿真诚相待，而是李二他体会不了自己的心境和处境。
说再多也是徒劳。
“那些奴婢呢？积善堂收养的那些孩子……”李二素性不拘小节，加上每日千头万绪的政务，更加让他不会把注意力放在这些细枝末节上。
明洛故作从容，微微垂眸笑道：“我事先，已经都安排了，若是哪日我犯了事，和宫外断了联系，他们尽可以离开。医院善堂图书馆，我也找了相熟的人家接手。”
大约是时过境迁，她又归位的缘故，听起来也不显得心酸，但李二还是忍不住拧起了眉。
“连他们的去处都安排了？”
明洛维持着温软的笑：“没有那么细，不过人是活的，总会自己给自己打算，用不着我打算。”
都自顾不暇了，哪里还能顾着旁人。
旁人也不会信一个泥菩萨。
“所以还是打算了。”李二自问对她的为人有认知，但还是每每被她的言行举止所震撼。
这已经超出他对良善二字的认知。
她好像天然就这么觉得。
“你这师门，教的是……人人平等？”
明洛瞳孔小小地震了下，难掩的错愕浮于面上。
最后四个字真是骇人听闻。
“这么诧异？”李二挑眉，不应该啊。
“是汤杨和陛下说的？”
明洛眨眨眼。
“嗯。”
“教过。”明洛再度惜字如金，不是她被熏陶地失去了自己的意志和灵魂，而是她觉得因地制宜因人制宜，她不该和一个封建时代的正经天子谈论什么人人平等。
失心疯才这么干。
“人人平等。”
李二呢喃了下这四个字，静静抬眸凝视着她，似乎要从她脸上寻出一丝可能的映证。
“这都是混账话，陛下听过算数。”明洛只想赶紧把话题转移开去，她难道要给李二科普社会主义价值观吗？
“是混账话。他造反成功难道天下没有天子了吗？难道不是为了位极人臣荣华富贵所以造反？”
李二冷哼道。
他不是在意这个。
口号喊得恬不知耻，只会无法取信于人，不如按照贡献能力划分成三六九等，一目了然。
“你，好像一直都是按这四个字为人处世的。”
李二一定程度上真相了。
“没有啊。”明洛矢口否认，下意识地露出讨好的笑，在能力手段都是巅峰的封建天子面前提倡人人平等，她真是疯了。
“我很势力，也很爱钱。我对陛下你们多么殷勤。我也有奴婢伺候，他们也要向我跪的。”
她竭力自证。
但敌不过李二平静的视线。
李二言辞利落：“你给其他宫人看病，无条件地放良所有奴婢，对所有病人一视同仁，只是区分先后，还不算吗？”
而且他发现了一个细节。
他逮住明洛最后半句话道：“什么叫他们也要向你跪，他们是指你的奴婢？”
这话问得明洛头皮发麻。
小心肝都跟着轻轻一颤。
“我的言下之意是，我没有待下很好，没有讲究人人平等。”明洛口干舌燥地直接拿过一个瓷杯咕噜噜灌水。
落在李二眼中妥妥心虚的体现。
“你莫紧张。你现在和宫外……没有联系了？”
李二接过她递来的茶盏，淡淡问。
“没有了。”
“侍卫回绝你了？”李二向来知道她和武将士兵的关系，算是后宫里妃嫔的独一份。
明洛哀怨地瞧了他一眼，慢吞吞道：“陛下，做人要识相。之前没出事，人家碍于之前的情面和我的位份，哪里心里想拒绝也不敢说出口，反正一个宫门的都这样，纯粹当是墨守成规了。”
从众心理。
“谁也不想当那个出头鸟来得罪我。但后来不是有人拿我私通宫外做文章吗？我固然清白坦荡，可架不住有些事经不起细究推敲。我也不能害人家因为我担责，万一哪日我真夹带了些有的没的呢？”
很多处于灰色地带的事，多半都是如此。
一见光就死。
属于不合规矩的，但大多时候无关痛痒，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旦较真，便再无下文。
“你能这样为他们着想，是绝不会连累他们的。”李二不由得唏嘘，语气迟迟如外头雨停后潮湿的水汽。
“是，我是不会。但我如今也是宫里有名有姓的妃子，总要提防着旁人拿我作筏子，给我下套。”
明洛十分认真。
“不至于，朕不是昏君。”
李二叹道。
明洛说的他不全然认同，但没法否认。
“妾知道。”
李二算昏君的话，华夏真的有圣天子吗？
这一段插科打诨下来，李二没继续和明洛‘探讨’李承乾的荒谬，他或许应该换个思路。
观音婢给他生了三个儿子。
他不是没得选。
*
选择大于努力。
蠢蠢欲动的不仅仅是李泰，李二的其他庶子在贞观十七年各有各的动向，明洛这次说什么都不去掺和李佑谋反的破事，惜字如金守口如瓶，反正她和阴德妃的关系也平平。
绝对不能触碰。
她刚从掖庭出来呢。
甭管李承乾的行为愈发乖张叛逆，李泰的言行越发嚣张傲慢，李治又是怎么在两个兄长的淫威下装乖老实，明洛只尽自己的分内事，李二只要愿意来淑景殿，她老实做个宠妃。
以及皇家高级护工。
兕子又病了。
这回李二不想折腾，直接让明洛来管。
时值六月盛夏，琉璃瓦被艳阳晒得仿佛能滴下金色的水来，蝉鸣声一声长似一声，仿佛和白天的辰光较着劲，看要比谁更长更叫人厌倦。
明洛守着李明达，心情十分低落，没精打采地半低着头，乳母上前和她换班，同样忧心忡忡：“公主——”
“公主吉人自有天相。”
每一次病情都来势汹汹。
李明达的底子不好。
乳母一听明洛的回答，神色更是戚戚，不安到了极点。
等明洛睡醒过来，李二正亲自喂女儿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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