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日的暴虐终于随着夕阳西坠而稍减,但荒漠并未因此变得仁慈。白日被炙烤得滚烫的沙地,正迅速将热量散逸向冰冷的夜空,形成巨大的温差,冷风贴着沙面盘旋,带走身体最后一丝暖意,与白日的酷热形成冰火两重天的煎熬。
李莲花的脚步愈发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絮上。日间的蜃景冲击与持续的体力透支,让他的意识开始有些涣散。耳鸣阵阵,视野边缘不时闪过细碎的黑点。他紧咬着牙关,舌尖甚至尝到了一丝血腥味,那是为了防止自己昏厥而咬破的。
阿沅被乌素半抱在怀里,孩子也疲惫不堪,小脸埋在乌素肩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
笛飞声走在最前方,他的步伐依旧稳定,但那双锐利的眼睛,比之前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冷冽。他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网,铺洒在周围数百丈的范围内,不仅仅警惕着可能的袭击,更在捕捉着风沙中每一丝不自然的流动,每一粒沙砾落地的异常声响。
他早已发现了那些尾随者。
从离开石龛不久后,那些如同沙蜥般与荒漠同色、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身影,便若即若离地缀在他们身后。对方极其擅长沙漠追踪与隐匿,人数不少于七八个,分散得很开,借助起伏的沙丘和变幻的光线,极难被肉眼察觉。若非笛飞声的感知已近乎超凡脱俗,恐怕也难以发现。
他们没有立刻动手,只是远远跟着,如同耐心的豺狼,等待着猎物最虚弱、最松懈的时刻。
笛飞声没有立刻戳破。他在等,等一个合适的地方,等对方露出更多破绽,或者……等他们自己按捺不住。
夜幕完全降临,星子如同冰冷的碎钻,洒满墨蓝色的天穹,没有月亮,星光下的荒漠呈现出一种幽蓝而诡谲的色泽。风声呜咽,如同万千孤魂在沙丘间游荡。
他们来到了一片相对平坦的砾石滩,远处有几株枯死的、姿态狰狞的胡杨残骸,如同伸向天空求救的臂膀。这里避风效果稍好,但也更空旷,不利于隐藏。
“在此歇息片刻。”笛飞声停下脚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乌素立刻放下阿沅,迅速从行囊中取出毡毯铺在相对平坦的砾石上,又拿出所剩无几的水囊。李莲花几乎是踉跄着跌坐在毡毯上,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岩石,胸膛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连调息的力气都几乎提不起来。
阿沅蜷缩到他身边,小手冰凉,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指,声音带着哭腔:“李叔叔,你流了好多汗……好冰……”
李莲花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想安抚孩子,却连说话的力气都凝聚不起。
乌素半跪在他身旁,用浸湿的头巾擦拭他额角颈间冰冷的汗水,又试图将所剩不多的清心露喂给他,眼神焦急。
就在这时,笛飞声忽然转过身,面向他们来时的方向,对着那片看似空无一物、只有星光和风声的黑暗,冷冷开口:
“跟了这么久,不累么?”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投石,清晰地穿透风声,砸向那片沉寂的黑暗。
乌素瞬间弹起,短刃出鞘,将李莲花和阿沅护在身后,警惕地望向那个方向。
李莲花也强提精神,睁大眼睛望去。
黑暗中,只有风声。
然而,数息之后,那片星光下的沙地,如同水波般轻微荡漾起来!七八道几乎与沙土同色的人影,如同从地底钻出般,缓缓站起身来!他们依旧穿着那种粗糙的伪装衣,脸上涂抹着防沙的油彩,只露出一双双在星光下闪烁着冰冷光芒的眼睛。手中持有的,是沙漠中常见的弯刀和一种前端带着倒钩的短矛。
正是“沙蝎”的人!人数比昨夜所见更多,显然是一路增援尾随而来。
为首之人,并非昨夜那个佝偻首领,而是一个身形更为高大、肩膀异常宽阔的汉子。他手中提着一柄造型奇特、刃口呈现暗红色的沉重弯刀,目光如同毒蝎的尾刺,牢牢锁定笛飞声,嗓音粗嘎:
“好敏锐的耳朵。看来,昨夜倒是小瞧了你们。”
他的目光扫过虚弱的李莲花和惊恐的阿沅,尤其在阿沅脖子上的敛息香囊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疑惑,随即又化为冰冷的杀意。
“交出那个女娃,还有你们身上所有关于‘玉门’和‘鼎’的东西,或许……可以留你们个全尸,埋在这片干净的沙子里。”高大头领狞笑着,挥了挥手中的红色弯刀,他身后的人影缓缓散开,呈半圆形包围上来,动作矫健,显然是沙漠中搏杀的好手。
乌素瞳孔收缩,对方果然是为阿沅和罗刹鼎的线索而来!昨夜看似偶然的相遇,根本就是有预谋的试探和跟踪!
笛飞声面对包围,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往前踏了一步,将乌素和李莲花他们完全挡在身后。他甚至连刀都未曾拔出,只是平静地看着那高大头领,问道:“‘沙蝎’?受谁指使?黑蛊寨?还是别的什么人?”
高大头领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似乎没料到对方竟能一口道破可能的幕后关联,但他随即冷笑:“将死之人,知道那么多有什么用?杀!”
最后一声厉喝出口,包围圈骤然收缩!七八名“沙蝎”成员如同捕猎的沙狼,从不同方向悍然扑上!弯刀与短矛撕裂空气,带起凄厉的风声,直取笛飞声周身要害!他们配合默契,显然久经战阵,并非乌合之众!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笛飞声。
就在第一把弯刀即将临身的刹那,笛飞声动了。
他动的,仅仅是一根手指。
右手食指,对着正面扑来的那名“沙蝎”成员,凌空,轻轻一点。
没有浩大的声势,没有璀璨的光芒。
只有一点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吞噬星光的幽暗指劲,如同穿越了空间,后发先至,点在了那人的眉心。
那名凶悍扑来的“沙蝎”成员,身形骤然僵住!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脸上狰狞的表情凝固,眼中还残留着嗜血的兴奋与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
下一刻,他一声未吭,仰面栽倒,激起一片沙尘。眉心处,一个细小的红点缓缓渗出,再无生机。
这诡异而恐怖的一幕,让其余扑上的“沙蝎”成员动作齐齐一滞!他们甚至没看清同伴是如何死的!
但笛飞声的攻击,并未停止。
他的身形如同鬼魅,在星光下拉出一道道难以捕捉的残影。依旧是并指如剑,点、戳、划、抹……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落在一名“沙蝎”成员的致命之处——或是咽喉,或是心口,或是太阳穴!
“噗!”“噗!”“噗!”
沉闷的倒地声接连响起,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轻响。没有激烈的金铁交鸣,没有惨烈的嘶喊搏杀,只有死神无声而高效的收割。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扑上来的六七名“沙蝎”精锐,已然尽数倒地,气息全无!星光下,他们的尸体横陈在冰冷的沙砾上,姿势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是眉心或要害处那一点致命的痕迹,以及迅速弥漫开的浓重血腥气。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
那名高大头领甚至还没来得及挥出第二刀,他身边已然空空如也。他握着那柄暗红色弯刀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脸上的狞笑早已僵死,眼中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可以随意揉捏的旅人,而是一尊来自地狱的杀神!
“你……你到底是谁?!”他嘶声吼道,声音因恐惧而扭曲。
笛飞声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他。他的目光,落在了最后方那片阴影里——那里,还有一道一直未曾动手、气息比这高大头领更加阴晦凝实的身影!
几乎在笛飞声目光扫过的同时,那道阴影中的身影猛地动了!并非扑向笛飞声,而是如同受惊的毒蛇,身形一扭,竟是朝着侧后方一片看似平坦的沙地疾冲而去,同时手中抛出一物!
那是一个黑乎乎的、拳头大小的球体,落地的瞬间——
“轰!”
并非爆炸,而是腾起一大片浓密呛人的黄色烟雾,瞬间遮蔽了那片区域!
与此同时,那身影脚下那片“平坦”的沙地,竟如同活过来一般,骤然向下塌陷,形成一个急速旋转的漩涡!流沙!
那人竟是不惜触发危险的流沙,也要借着烟雾掩护逃遁!
高大头领见状,也彻底失去了抵抗的勇气,怪叫一声,转身就想朝着另一个方向逃窜!
“想走?”
笛飞声眼中寒光一闪,对于那逃入流沙烟雾的身影,他并未立刻追击,而是抬手,隔空对着那高大头领的背影,虚虚一抓!
“擒龙功!”
一股无形的磅礴吸力骤然产生,那高大头领狂奔的身形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猛地一滞,随即不受控制地倒飞而回,“砰”地一声重重摔在笛飞声脚前,摔得七荤八素,那柄暗红色弯刀也脱手飞出。
而此刻,那片黄色烟雾正在被夜风吹散,流沙漩涡也缓缓停止了旋转,重新恢复成看似平静的沙地,只是边缘留下了些许凌乱的痕迹,那道阴晦身影已然消失无踪,不知是葬身流沙,还是已然远遁。
笛飞声没有去追,他的目光落回脚下瘫软如泥的高大头领身上。
乌素已经迅速上前,短刃抵住其咽喉。
李莲花强撑着站起身,走到近前,看着地上那些迅速冷却的尸体,眉头紧锁。他蹲下身,扯开一名死去“沙蝎”成员的衣襟。
只见在其心口位置,皮肤上赫然烙印着一个清晰的、暗红色的图案——那并非简单的蝎子,而是一只蝎尾缠绕着一尊三足小鼎的诡异图腾!
与罗刹鼎有关的标记!果然,“沙蝎”与黑蛊寨,或者与罗刹鼎背后的势力,脱不了干系!
李莲花的目光,转向了被乌素制住、面如死灰的高大头领。
星夜荒漠,血腥弥漫。秘密的一角,终于随着这残酷的杀戮与俘虏,即将被强行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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