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黑暗。潮湿。冰冷。废弃的泄压通道如同巨兽的食管，向下延伸，吞噬了最后一丝来自数据中心的光线和喧嚣。四人沿着锈蚀的扶梯和滑腻的管道壁艰难下行，每一步都踏在积水和不明腐烂物的混合物中，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上方破门而入的嘈杂声、指令声、以及器械碰撞声，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催促着他们不断向下，再向下。
江辰被林夕和“回声”半架着，身体的虚弱和冻伤让他几乎无法自行移动，但他新生的感知却如同黑暗中无形的触角，被动地接收着周围环境散发出的庞杂“信息辐射”。他能“听”到铁锈剥落的细微叹息，能“感觉”到管道深处某种啮齿动物惊慌的心跳，甚至能“读”到墙壁上那些早已褪色的、关于管道编号和压力的模糊喷漆文字所承载的、属于过去年代的微弱印记。
这种无时无刻、无孔不入的信息涌入，对于尚在适应期的他来说，是一种巨大的负担，仿佛一个刚刚痊愈的病人被强行推入了喧嚣的闹市。他必须极力收敛心神，才能避免被这信息的海洋淹没，才能勉强维持着意识的清醒，指引着方向。
“这边……左转……有个废弃的维修间……暂时安全……”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精神过度消耗后的沙哑。
那缕纯白的“好奇”在他意识深处蛰伏着，不再主动发散，却仿佛一个刚刚学会呼吸的婴儿，本能地汲取着周围的一切，悄然成长。
（承）
他们终于抵达了江辰所说的维修间。这是一个狭小的、堆满了破损工具和过期零件的空间，空气污浊，但至少暂时隔绝了上方的追兵。唯一的出口是一扇被木板钉死的、通往城市地下排水系统的小门。
“暂时……安全了……”“回声”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目睹了超自然现象后的茫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里装着记录了大量关键数据的便携存储器——那是他们用命换来的，足以撼动一切的证据。
林夕则警惕地检查着那扇被封死的门，确认其牢固程度，同时留意着上方的动静。追兵似乎没有立刻发现这条泄压通道，但留给他们的时间绝不会太多。
苏沫小心翼翼地扶着江辰靠墙坐下，用找到的破布蘸着管道渗出的冷凝水，擦拭着他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和冰晶。她的动作轻柔，眼神里充满了担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注视着某种非人存在的敬畏。“你……真的没事吗？”她轻声问，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江辰缓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无法准确描述自己现在的状态。肉体的伤痛和精神透支是真实的，但意识深处那新生的、纯粹的感知，以及那蛰伏的“好奇”，又让他感觉前所未有的……清醒和……陌生。他仿佛站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一边是残破的、属于“江辰”的过去，一边是浩瀚无垠的、充满了信息低语的未知。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指。之前那种能够引导信息、自发解码的能力，似乎随着他精神力的消耗而暂时沉寂了。那更像是一种在极端状态下、由纯粹“好奇”触发的、不可控的爆发。要掌握它，或许需要时间和……练习？
就在这时，他眉心的纯白光芒，极其微弱地、无意识地闪烁了一下。
维修间角落里，一个早已锈死、被遗忘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式机械计数器，那卡在“7”这个数字上的指针，突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气流吹拂。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转）
“我们必须立刻决定下一步。”“回声”打破了沉默，他举起那个存储器，“证据在我们手里，但怎么用？交给谁？官方？媒体？陈明远的势力盘根错节，我们根本无法确定谁能信任！”
林夕转过身，脸色凝重：“而且，我们揭露的不仅仅是陈明远。那个‘虚空之低语’，还有默许其存在的‘守望者’……这些信息一旦公开，会引起怎样的恐慌和动荡？我们可能不是在拯救世界，而是在加速它的崩溃。”
他们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困境。手握真相，却找不到可以托付的正义，甚至不确定这真相本身是否会成为更恐怖的灾难导火索。
江辰静静地听着，他那全新的感知模式，让他不仅能理解他们话语中的逻辑，更能隐约捕捉到他们意识深处翻涌的焦虑、无力感，以及那份未曾熄灭的责任心。林夕的决绝背后，是对过往参与“镜界”项目的愧疚与赎罪的渴望；“回声”的理性分析下，隐藏着对知识被滥用的恐惧和对秩序崩塌的本能抗拒；苏沫的担忧中，则纯粹地包裹着对他……以及所有同伴安危的牵挂。
这些情感，如同黑暗中温暖的余烬，在他浩瀚而冰冷的信息感知中，显得格外珍贵。
“或许……”江辰缓缓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们不需要寻找‘谁’来托付。”
他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维修间厚厚的墙壁，望向了那无形但无处不在的网络世界。
“证据……可以自己‘说话’。”他轻声说道，“我们可以……播种。”
“播种？”“回声”不解。
“把这些信息，拆解、加密、伪装成无数个看似无关的碎片，通过无法追踪的路径，散播到网络的各个角落——深网论坛、学术数据库、游戏服务器、甚至……某些特定人群的私人社交圈。”江辰的眼中，那纯白的“好奇”似乎又开始微微闪烁，与这个新生的想法产生共鸣，“就像随风飘散的蒲公英种子。总有一些，会落在肥沃的土壤上，会被有能力、有良知、并且敢于追查下去的人发现。”
“让真相，自己去找寻它的‘守望者’。”林夕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神亮了起来。这是一种去中心化的、近乎天然的抗争方式，不依赖任何单一的、可能被腐蚀的权威。
“但这需要极高的技术……”“回声”刚提出疑虑，就看到江辰将目光投向了他手中那个报废多时、此刻却因为靠近江辰而屏幕偶尔会诡异闪烁一下的终端。
江辰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屏幕。
他不再试图去“解码”或“控制”，只是纯粹地……感受着这台设备内部，那些残存的、关于通讯协议、数据加密、网络路由的底层信息“回响”。那缕纯白的“好奇”如同轻柔的风，拂过这些信息的脉络。
下一刻，那终端的屏幕猛地亮起！不再是乱码，而是一个极其简洁、非图形界面的命令行窗口，上面自动生成了一长串复杂无比、但逻辑完美的数据拆分与匿名投送指令序列！
“回声”目瞪口呆。
江辰也微微怔住。他并没有主动“操作”，只是“感受”和“好奇”，这设备就像是……自发地回应了他的意念，给出了“解决方案”？
这能力……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诡异。
（合）
计划迅速制定。他们将在深入地下排水系统，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节点后，由“回声”利用这台被江辰“影响”的终端，执行“播种”程序。
就在他们准备撬开那扇通往排水系统的门时，江辰突然猛地转过头，望向维修间上方，那漆黑一片的泄压通道入口。
他的新感知捕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信息回响。
不是追兵的脚步声或器械声。那是一种更加……有序的、带着某种特定频率的能量波动，正在沿着通道壁，极其隐蔽地向下渗透、扫描！这波动带着一丝熟悉的、属于“档案馆”或者说“守望者”的冰冷质感，但更加精细，更加……具有目的性！
“他们……不是没发现这里……”江辰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他们是在……确认。”
“确认什么？”苏沫紧张地问。
江辰的感知追随着那隐晦的能量波动，最终，那波动如同无形的探针，聚焦在了他的身上。不，更准确地说，是聚焦在了他眉心那点纯白的、代表着新生意志的光芒之上。
一个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星空的意念，再次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但这一次，不再是审视或裁决，而是带着一种……公式化的通告意味：
【‘不可知变量’载体江辰，检测到信息结构稳定性提升。】
【根据‘远古盟约·补充条款’，现授予你……有限信息权限（摇篮级）。】
【权限范围：局部信息场感知、弱干涉。】
【警告：禁止尝试接触或解析‘档案馆’核心数据库及‘虚空’相关高位信息。】
【你的‘进化’进程，已被记录。继续……观察。】
意念消失，那隐晦的能量波动也如潮水般退去。
江辰僵在原地。
有限信息权限？摇篮级？这算什么？是认可？是束缚？还是……一个更大囚笼的钥匙？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缕纯白的“好奇”在他意识中安静地燃烧着。
他感觉自己仿佛刚刚离开了一个名为“现实”的摇篮，却被投入了一个名为“信息”的、更加广阔无垠，也更加危机四伏的……新世界。
而授予他权限的存在，似乎正期待着他，在这个新世界里，蹒跚学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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