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里现七张有主，应到七人，实到却只有两个——毕竟白队整日不知在忙些什么，总要入夜很晚才回来。
帐内，蒋胖正攥着笔，伏在铺前写自己的名牌。写了几遍都不满意，他不由抬头张望，一眼瞧见邻床“刘苏”二字工整清隽，眼睛顿时亮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蹭到刘苏身后：“刘哥，帮个忙呗？”
刘苏原本坐在矮桌前看书，闻言合上书卷：“小胖，什么事？”
“帮我写一下我的名字……”蒋胖递出一张硬纸片。
刘苏接过来，提笔蘸墨，两笔便挥就“蒋胖”二字。
蒋胖接过名牌，欢喜之余，眼里却掺杂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刘苏捕捉到了这细微的情绪，温声问：“不喜欢？”
“没……没有！”蒋胖连忙摇头，“刘哥写得比我好千倍万倍，我怎会不喜欢……”
这小胖子，倒是坦率得可爱。刘苏又问：“是见过谁写得更好？”
蒋胖被说中心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
随即便将遇到王伯光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还认真地总结道：“刘哥的字，比胭脂街姑娘的脸蛋还秀气；而王募军的字跟我娘亲比起来……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刘苏听罢，不由失笑摇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随后的三日，营帐里又陆续来了三名新人。刘苏所在的小队终于满编，而那些“放假”的老兵，也在第四日一早悉数归队。
至此，这支十人小队正式投入紧密的战阵配合训练。
中途短休时，蒋胖挨着刘苏坐下，犹豫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刘哥，你知道白队这些天在忙什么吗？”
刘苏摇头，却见蒋胖一副憋不住话的模样，便顺着问：“你知道？”
蒋胖眼睛一亮，压低声音：“和我同庄的几位大哥告诉我的。”
刘苏静待他说下去。
蒋胖将所知一股脑倒了出来：“咱们小队原本是二部排名前几的精锐。上月正好轮到我部往前线驻防。”
“谁知妖族突然大举来犯——上旬还好，只是小规模袭扰；可到了下旬，据说妖族出动上万妖兵，那一仗光咱们这边阵亡的就有五百多人……”
“咱们队因为折损过半，才被提前调回休整的。”
说这些话时，小胖脸上表情变幻不定，尤其提到“上万妖兵”时，眼里明显闪过恐惧。
刘苏听罢，心中所料与此大致吻合。但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如此具体的伤亡数字，怎会轻易在兵卒中传开？
“小胖，你很怕妖族？”刘苏忽然问。
“当然怕！”蒋胖不自觉地手舞足蹈：“它们吃人都不吐骨头的！”
“那你还来参军？”
“我……我也不想……”蒋胖声音低了下去，脸上掠过一丝落寞：“我本来只想在农庄做一辈子工。可……可还是想出来看看。”
刘苏没有再追问。谁都看得出来，这小胖子没说实话。
——
来到镇妖关的第十日晚，四杰如约聚首，前往上使馆面见老师张书澈。
室内陈设依旧，茶香早已氤氲在案。
张书澈目光缓缓扫过四位弟子，方才开口：“可寻得几分答案了？”
四人相视一眼。
长歌率先答道：“回老师，我被编入斥候小队，成员皆是意境武者。其中一位老兵，已在队中十余年。近来多是在操训，尚未探得太多线索……”
他话锋一转，语气却锐利起来：“但我能明显感受到——我军对妖族恨意极深。几次闲谈间，只要提及妖物，同袍们便血气上涌，恨不得立时有妖可杀，以泄愤恨。”
伯光闻言，眉头微蹙：“竟无一人畏战？”
“自然没有。”长歌说得兴起：“过两日我便要随队往前线去，正好亲手斩妖，尝尝那妖物的血肉究竟是何滋味。”
听到此处，张书澈先定了下次相聚之期：“既然如此，若下次会议人不齐，便延期再议。”
四杰齐声应道：“明白。”
张书澈这才看向长歌：“那么，你意何如？”
无论是山君的仙迹，还是剑师的故居，对年轻剑士而言，本质皆是一场历练。
譬如在桃花源中，四杰皆感知到先贤欲探讨的剑道之题为“慢”，那月余生活里，每人亦各有体悟。
那么此刻，宁夏山君欲借此地让四杰明白什么？从中须领悟何物？
此方仙迹之中，最显着的两大群体——人与妖。此议题在上古曾是生死对立的主轴，万年之后的西洲却已少被提及，因人早已强于妖。
长歌静思片刻，抬起头来，一字一句道：
“当灭妖。”
这三字出自他口，倒也贴合其性。况且眼下镇妖关对待妖族的方式，不也正是朝着一个“灭”字而去么？
张书澈颔首不语，随即袖袍轻拂，数卷书册纷然落在四人身侧的桌案上。
目光扫过书封，其上字迹铁画银钩，气势磅礴——《平蛮策》《锁妖计划》《屠妖令》……不一而足。
随手翻开一册扉页，“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八个墨字赫然映入眼帘。
下方所载，皆是针对妖族的处置方略：保守者主张驯化为奴，激进者力主尽数屠灭，其间更附有详尽的“三年方略”“五年纲要”……
长歌阅至许多激越之处，颇合己心，不禁抚掌大笑：“若能豢养一二妖奴，倒真是一桩美事！”
伯光今日却反常地低声驳了一句：“无稽之谈。”
长歌闻言，侧目望来：“老五另有高见？”
伯光转向老师，神色凝重：“弟子近日所为，乃是募兵。这一趟深入底层，着实大开眼界。”
此话引得众人凝神。
伯光遂将所见娓娓道来：“城中各行各业——无论酒肆，商铺乃至小摊，操持者几乎皆为女子，尤以娼妓一行最为兴盛。直至城外农庄，方见得到青壮男子。”
“我后来才知，这些男子平日聚居城外务农，唯有非战之时，方得回城与家小团聚。”
他看向长歌，声音沉了几分：“至于老四所言——士卒不怯战，甚而好战之景。我未曾得见，我亲眼所见的……是民生之畸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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