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城北,废弃的青阳门旧址。
此处原是一座依托地肺之火修建的庞大炼器坊,因数十年前地火枯竭而被废弃,如今断壁残垣,半人高的荒草在夜风中瑟瑟作响,唯有几口巨大的黑铁烟囱孤零零地矗立在夜色中,宛如死去的巨人手臂,透着在那股难以言喻的凄凉。
一道若有若无的青烟,贴着布满青苔的地面,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最深处的一座坍塌大殿。
青烟之中,陈平安身披“无形纱”,周身气息收敛到了极致,神识更是压缩在体表三寸,不泄露分毫。他就像是一只在此地游荡了百年的阴魂,对这里的每一块碎石、每一道阴影都利用到了极致。
“尸臭味,越来越浓了。”
陈平安鼻翼微动,在那股陈旧的铁锈味下,嗅到了一丝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
这味道并非凡俗尸体腐烂所致,而是魔道修士以秘法祭炼“尸油”时特有的气味,带着一股能污秽法力的阴毒。
他停在一处早已干涸的冷却池旁,目光落向池底。那里看似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但在陈平安开启了“明清灵目”的双眸中,那层灰尘下方,却隐隐透出一股极不寻常的灵力波动。
那是禁制的灵压。
“地火虽枯,地脉犹在。”
陈平安手指轻轻掐算,识海中迅速浮现出天星城地下的灵脉走势图,“此处节点阴浊汇聚,正是布置阴煞阵法的绝佳之地。”
他没有贸然触碰禁制,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根只有发丝粗细的“寻灵针”,顺着禁制光幕的灵力流转缝隙,轻轻刺了进去。
“嗡……”
寻灵针微微颤动,将内部的景象通过神念传回了陈平安的识海。
一幅血腥而诡异的画面,瞬间在他脑海中展开。
地下百丈处,被强行开辟出了一座巨大的血池。血池四周,竖立着三十六根惨白的人骨图腾柱,每一根柱子上都钉着一名赤身裸体的修士。这些人大多已气绝身亡,只有少数几个胸口还在微弱起伏,显然是刚抓来不久。
他们的精血正顺着骨柱上的符文凹槽,缓缓流入中央的血池。
而在血池正中,悬浮着一颗漆黑如墨的骷髅头骨。那头骨双目空洞,口中衔着一枚血红色的玉简,正贪婪地吞噬着四周汇聚而来的怨气与血煞。
“天都尸煞大阵!”
陈平安心中一凛,瞬间认出了这就那卷《玄阴魔经》中记载的歹毒阵法。
此阵以生人活魂为祭,不仅能炼制威力无穷的“天都尸”,更能通过血脉牵引,进行超远距离的诅咒与搜寻。
“极阴这老怪,果然是想血祭全城来逼出虚天鼎的下落。”
陈平安目光冷冽。
一旦此阵完全发动,方圆百里内的地脉阴气将被彻底引爆,不仅天星城的护城大阵会受到干扰,城内的低阶修士更会因煞气入体而走火入魔,届时整座城池都将沦为修罗场。
“这阵法尚未大成,那颗作为阵眼的‘天都鬼首’还未完全睁开鬼目。”
陈平安盯着寻灵针传回的画面,心中飞速推演。
“若是在此刻破坏掉那几根关键的‘聚煞柱’,引地脉之火倒灌,便能让这阵法反噬,即便杀不死布阵之人,也能毁了这处根基。”
想做便做。
陈平安从储物袋中取出六枚暗红色的“破禁锥”,这是他专门为了针对魔道阵法而炼制的一次性高阶法器。
他身形如电,借着夜色与废墟的掩护,迅速在冷却池周围的六个方位布下破禁锥。
就在他刚刚将最后一枚破禁锥插入地底岩缝,准备引爆之时。
“嗯?”
一股令他头皮发麻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元神深处升起。
并非神识锁定,而是一种源自本能的灵觉示警,就像是被某种位于食物链顶端的凶兽盯上了一般。
陈平安没有任何犹豫,手中的法诀猛地一变,身形瞬间化作一道残影,向着侧后方暴退数十丈。
“轰!”
就在他刚刚离开原地的刹那,一只足有房屋大小的漆黑鬼爪,裹挟着滚滚黑烟与令人窒息的尸臭,从虚空中轰然抓下!
那处冷却池连同周围坚硬的黑曜岩地面,在这一爪之下,瞬间化为齑粉。
烟尘弥漫中,一个阴冷刺骨、仿佛两块生铁摩擦般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上空缓缓响起。
“桀桀桀……老夫还道是哪只不长眼的老鼠溜了进来,没想到,竟还是位故人。”
陈平安稳住身形,面色凝重地抬头望去。
只见半空之中,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黑云缓缓散去,显露出一名身着黑袍、面容阴鸷的老者。
老者身材枯瘦,双目深陷,眼眶周围布满了暗红色的血丝,周身缭绕着一层层仿佛实质般的黑色尸气,而在那尸气之中,更是隐隐有无数冤魂在凄厉哀嚎。
极阴祖师!
而且,是本体!
那种如山如岳、令人窒息的恐怖灵压,绝非之前的分身可比。这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元婴初期顶峰大修士,距离中期也仅有一线之隔。
极阴祖师居高临下,那双浑浊阴冷的眸子死死盯着陈平安,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贪婪的笑意。
“小辈,咱们又见面了。”
极阴祖师伸出枯瘦如鸡爪般的手指,虚点陈平安,“当年在虚天殿冰火道,老夫便觉得你这具肉身气血旺盛得有些古怪,是个炼制天都尸的绝佳材料。本想让你多活几日,没曾想,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陈平安并未答话,只是默默地将法力运转至全身,那双藏在袖中的手,已悄然扣住了一枚黑色的阵旗。
他没有逃。
若是分身,他或许还会想着避其锋芒。但面对极阴祖师的本体,在这种被阵法笼罩的区域,逃跑只会将后背露给敌人,加速陨落。
唯有战!
“不说话?”
极阴祖师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以为进阶了元婴,便能与老夫抗衡了?若是让你再修个百八十年,或许老夫还要忌惮三分。但你这刚刚结婴的小娃娃,连境界都未必稳固,也敢来坏老夫的大事?”
话音未落,极阴祖师突然动了。
“给老夫下来!”
他单手虚空一按。
天地间的灵气骤然一紧,一只由无数漆黑符文凝聚而成的黑色大手,带着镇压一切的威势,朝着陈平安当头拍下。
这一掌未至,陈平安脚下的地面便已承受不住重压,寸寸龟裂。
“哼。”
陈平安冷哼一声,不再隐藏。
“开!”
他紫府内那颗混元元婴双目怒睁,一股灰蒙蒙的煞气法力瞬间爆发。
陈平安并未祭出法宝,而是并指成剑,对着那落下的黑色大手,凌空一划。
“哧——!”
一道灰色的剑丝,如同黎明破晓的第一缕光线,瞬间切开了沉闷的夜色。
那剑丝看似纤细,却蕴含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锋锐与破败之意。所过之处,虚空都仿佛被切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噗!”
一声轻响。
那只气势汹汹的黑色大手,在接触到灰色剑丝的瞬间,竟如腐朽的布帛般被轻易撕裂,化作漫天黑烟消散。
“嗯?!”
半空中的极阴祖师面色微变,眼中露出一丝不可置信。
“这是什么大神通?竟能破老夫的天都尸气?!”
他原本以为对方只是个刚进阶的普通元婴,随手便可拿捏,却没料到对方这一击之中,竟然蕴含着一丝连他都看不透的法则之力。
那种力量,并非五行,也非阴阳,而是一种……纯粹为了杀戮与破坏而生的异种煞气!
“有点意思。”
极阴祖师收起了轻视之心,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看来你在虚天殿里,也得到了不少好机缘。不过,这反倒让老夫对你更感兴趣了。把你炼成尸傀,这神通便是老夫的了!”
“天都尸火,起!”
极阴祖师双手猛地一合。
“呼呼呼——”
只见他周身的黑气突然燃烧起来,化作一团团惨绿色的火焰。这火焰没有丝毫温度,反而透着一股彻骨的阴寒。
随着他法诀变幻,那漫天绿火瞬间凝聚成十八颗骷髅头,每一个骷髅口中都喷吐着尸火,如同十八颗流星,带着令人作呕的腥风,从四面八方向着陈平安轰杀而去。
“尸火……”
陈平安面色沉静,脚下步法玄奥,身形在方寸之间腾挪转移。
他并未硬接,而是凭借着“凡鉴”之术,敏锐地捕捉着这十八颗骷髅头之间极其微弱的灵力间隙。
但就在他闪避的同时,他的双眼之中,黑白二气流转,死死地盯住了半空中的极阴祖师。
在那漫天尸火的掩盖下,在极阴祖师那具看似强大的肉身深处。
陈平安看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缕……极其隐晦、与极阴祖师本身法力格格不入的……
黑气。
这黑气并非尸气,也非魔气。它就像是一条活着的寄生虫,盘踞在极阴祖师的元婴之上,甚至……正在一点点地侵蚀、同化着极阴祖师的本源。
那种气息……
陈平安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盟”的气息!
那种在黑石城屠霸身上、在深海遗迹石碑上、在血河上人玉佩上……都曾出现过的,独特而邪恶的波动!
“原来如此……”
陈平安心中瞬间通透。
“极阴这老怪,哪怕修炼魔功到了元婴期,也依然逃不脱‘盟’的控制。甚至……他这一身修为的暴涨,乃至这天都尸煞大阵的布置,恐怕背后都有‘盟’的影子!”
这老魔头,也是一枚棋子!
“既然被我看穿了底细,那你这身皮囊,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陈平安眼中寒芒大盛。
面对那呼啸而至的十八颗尸火骷髅,他这一次,没有再躲。
“玄一!陈影!”
陈平安一声低喝。
“嗡——”
他身后的虚空突然扭曲。
二十四道灰黑色的高大身影,如同从炼狱中爬出的修罗,瞬间降临在这废弃的炼器坊中。
为首的陈影,身披暗紫色鳞甲,双目幽光闪烁。
它看着那些扑来的尸火骷髅,那张冷漠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渴望。
那是对煞气与尸气的本能渴望。
“吞了它们。”
陈平安淡淡下令。
“吼!”
陈影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身形一晃,竟然不退反进,直接冲入了那漫天尸火之中!
它张开大口,那足以咬碎金石的獠牙在火光中闪烁着寒芒。
“咔嚓!”
一颗尸火骷髅,竟被它一口咬住,然后……
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什么?!”
半空中的极阴祖师,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他的天都尸火,乃是采集万年尸气炼制而成,沾之即腐,哪怕是法宝也能污秽。这鬼东西……竟然把它当丹药吃了?!
“这……这是什么怪物?!”
极阴祖师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股名为“恐惧”的情绪。
但陈平安并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
“轮到我了。”
陈平安身形一晃,背后的风雷虚空翅猛地展开。
“轰!”
雷鸣声炸响。
他整个人化作一道银黑色的流光,瞬间撕裂了虚空,直接出现在了极阴祖师的面前,距离不过三丈!
这距离,对于元婴修士来说,便是贴身肉搏的死地!
陈平安的右手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面漆黑如墨的宝镜。
镜面之上,一道裂痕深处,暗金色的光芒疯狂跳动。
“极阴,你的路,走窄了。”
陈平安冷冷开口,手中的黑铁镜对着极阴祖师的面门,狠狠地砸了下去!
不是照,是砸!
这一击,蕴含了陈平安煞气炼体的全部怪力,更裹挟着黑铁镜本身那沉重如山的神秘威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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