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港的海风里，还残留着昨夜血雨的淡腥气，却被一股更浓烈的欢腾气息彻底盖过。
残破却挺拔的“蜃楼”，在三艘艨艟的护卫下，缓缓驶入港湾——船尾断裂的螺旋桨还歪歪地挂着，玄铁装甲上的凹陷里嵌着几片破碎的龙鳞，甲板上残留的暗红血渍被海风舔舐得发暗，却像勋章般昭示着这场恶战的惨烈。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主桅杆最高处悬挂的蛟龙头颅：敖辛的头颅被特制的青铜框架固定着，独角断裂处参差不齐，露出里面淡金色的髓质；
猩红的竖瞳虽已灰败，却仍透着生前的凶戾；
黑鳞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着冷光，即便隔了数十步，也能让人感受到这头洪荒异种曾有的威压。
“来了！来了！‘蜃楼’回来了！”码头上，一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率先跳起来，指着海面上的船影大喊。
他的父亲去年死于蛟龙掀起的风浪，此刻他手里攥着一块磨得光滑的木牌，那是父亲留下的船桨碎片。
瞬间，整个港口如同被点燃的爆竹，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人山人海的码头、堤岸，甚至屋顶树梢上，都挤满了闻讯而来的百姓——裹着头巾的渔妇抱着孩子，手里提着装满鸡蛋的竹篮；
拄着拐杖的老农穿着浆洗得发白的布衫，身后跟着扛着酒坛的儿子；
连平日里闭门不出的商贾，也亲自站在商铺门口，手里捧着绸缎包裹的点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在“蜃楼”上，尤其是那悬挂的蛟龙头，欢呼声、哭泣声、惊叹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一片沸腾的声浪。
“真斩了！那妖怪真被文信侯斩了！”
一个渔妇抱着孩子，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却笑着把手里的鸡蛋往船上递，“大英雄！快接着，补补身子！”
“我儿要是还在，肯定也会来迎你们……”
另一个中年汉子抹了把脸，声音哽咽，却用力挥舞着手里的布条，“以后出海，再也不用怕了！”
“蜃楼”刚靠稳码头，搭板还没放稳，百姓就涌了过来，争先恐后地把手里的食物、酒水递向船员。
负责警戒的士兵想维持秩序，却被这汹涌的热情包围，只能笑着收下递来的东西——有的手里被塞了热乎的面饼，有的怀里多了个沉甸甸的鸡蛋，还有的被硬灌了一口自家酿的浊酒，辛辣的酒液下肚，却暖得人心头发热。
章邯率领着留守的将官大步迎上来，玄色铠甲上的铜扣在阳光下泛着光。
他的目光先落在蛟龙头上，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龙鳞，入手冰凉坚硬，感慨道：“文信侯！墨姑娘！你们可算回来了！这孽畜的头，比我想象中还大——之前听斥候说它能掀翻楼船，我还半信半疑，现在见了这牙口，才知所言非虚！”
张苍在亲卫的护卫下走下船，玄色斗篷上还沾着海雾的湿气。
他对着章邯微微颔首，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沉稳：“幸不辱命。蛟龙已除，东海航道可通，后续粮草转运该能顺畅些了。”
“何止顺畅！”
章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胶东郡的粮商今早派人来，说愿意多送三成粮食，还不要运费，说‘文信侯为咱除了害，这点心意不算啥’！民心所向，这比什么都管用！”
墨荆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一个账本，正低声跟身边的弟子交代：“把那截主龙骨先运到临时工坊，派两个人盯着，别让闲杂人靠近；龙珠的玉盒放在最里面的符文柜里，钥匙我亲自管。”
“知道了，墨姑娘。”弟子点头应道，指挥着工匠小心翼翼地搬运船上的龙尸部件——龙筋被裹在浸了药水的粗布中，龙鳞整齐地装在木箱里，每一件都透着珍贵。
就在这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渔民，在两个年轻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挤到张苍面前。
老人穿着打补丁的蓝布衫，手里攥着个用红绳系着的小木牌，那是他儿子生前出海用的平安符。他刚要下跪，就被张苍快步扶住。
“老人家，不可。”张苍的手扶住老人的胳膊，能感受到他手臂的颤抖。
“青天大老爷！”
老人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小老儿的儿子，去年就是被这孽畜掀了船，连尸首都没捞着……我天天在海边等，就盼着有人能除了它！谢谢您！谢谢您为我儿报仇，为琅琊这么多苦主报仇啊！”
周围的百姓都安静下来，不少人红了眼眶。张苍握着老人的手，沉声道：“老人家，您请起。斩妖除魔，护佑一方，是大秦律法的本意，也是我辈的职责。今后有律法在，东海不会再有无辜之人葬身妖物之口，航道也会一直安宁。”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瞬间，欢呼声再次爆发，比之前更热烈——“文信侯英明！”
“大秦律法万岁！”的喊声响彻云霄，连海面上的艨艟都跟着鸣号，回应着岸上的欢腾。
人群中，一个刚入伍不久的小兵，正摸着蛟龙头上的鳞片，跟身边的同伴兴奋地说：“之前我还怕海里的妖怪，现在见了这头，我看谁还敢拦咱们！以后再跟项羽、刘邦打，咱连神仙都不怕，还怕他们？”
“就是！”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文信侯连蛟龙都能斩，那些装神弄鬼的仙师，肯定也不是对手！”
这场凯旋的影响，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迅速向四周扩散——当天下午，琅琊郡周边的县城就传来消息，百姓主动组织队伍，帮着军队搬运粮草；
傍晚时分，东征大军的前锋营传来捷报，士兵们士气高涨，主动请缨攻打项羽控制的下邳城；
而远在咸阳的黑冰台密探，也将“斩蛟定民心”的消息加急送往章台殿。
夕阳西下时，张苍和章邯站在临时行辕的高台上，望着下方依旧热闹的码头——百姓还没散去，有的在围着蛟龙头素描，有的在听船员讲海上的战斗，还有的在帮着士兵搬运物资，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文信侯，”章邯望着这一幕，感慨道，“经此一战，您在东方百姓心中的威望，怕是无人能及了。便是陛下当年东巡，也未必有今日这般……由衷的拥戴。”
墨荆刚处理完龙尸材料的登记，走过来听到这话，补充道：“这不是威望，是信任。百姓信的不是文信侯这个人，是他代表的秩序——能让他们安心出海、安稳生活的秩序。”
张苍没有接话，他的目光越过欢腾的人群，投向东方的天际——那里是彭城，刘邦正盘踞在那里；更远处是江东，项羽的铁骑还在厉兵秣马。
斩蛟的胜利，像一剂强心针，给东征大军注入了动力，也让他在这片土地上的声望达到了顶峰。
但他心里清楚，福兮祸之所伏。
这如日中天的声望，是推动新政的动力，也必然会成为暗处敌人的靶子——蓬莱的仙神不会善罢甘休，咸阳的朝堂也或许会有新的猜忌。
夕阳的余晖洒在港口上，将海面染成金色。
百姓的欢笑声还在继续，而张苍知道，这场关于秩序与混乱、人间与仙神的战争，才刚刚进入最关键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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