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主控车的大铁轮子还没彻底凉透,那股子烧焦的绝缘皮味儿直往鼻孔里钻。
林小满蹲在那四个“我亦有心”的锈字前,伸出手指头,指腹刚贴上去,就像是摸到了刚煮熟的鸡蛋壳,温吞吞的,还在微微震颤。
要是换做以前,他肯定以为这是引擎没熄火。但现在,他看明白了。
车底盘那道比头发丝还细的接缝里,正往外渗着一种淡金色的液体。
那玩意儿不像油,倒像是某种活着的树脂,它没顺着地心引力往下滴,反而是扭着身子,像条金色的小蛇,一点点挪向了右边那块裂了纹的地砖。
那砖头昨天晚上刚被王大妈跪过。
当时她哭喊着那个死在海难里的儿子的乳名,声音哑得像破风箱。
金色的锈液刚一碰上那块砖,原本死寂的砖面就像是被通了电,一圈圈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波纹荡漾开来。
林小满耳朵尖,隐约听见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回响——那是王大妈昨晚那声撕心裂肺的“狗剩”。
林小满心头猛地一跳,像是被谁敲了一记闷棍。
这哪是什么“成精”,这分明是在“存档”。
这漫山遍野的铁锈根本不是在学人说话,它们是在把人走过的路、流过的泪、喊破嗓子的动静,全给“吃”进肚子里,再一点点吐出来。
“既然是个活物,那就得讲究个见面礼。”
林小满也没多想,甚至没那闲工夫去搞什么仪式感。
他干脆利落地把左脚那只磨得后跟都没了的布鞋一蹬,光着那只满是老茧和汗渍的脚丫子,直接踩上了那台主控车的底盘装甲。
脚底板刚一接触那层冷硬的金属,一股子酥麻感顺着涌泉穴直冲天灵盖。
那是汗水里的盐分。
对于这层极其敏感的锈蚀网络来说,这就好比是在伤口上撒了一把盐,疼,但也真。
“嗡——”
原本彻底死寂的主控车深处,突然传来了一声低沉的闷响。
那不是机械故障的噪音,倒像是一头老牛被人挠到了痒处,舒服地哼了一声。
与此同时,几公里外的玻璃厂车间里,焊枪的蓝光把楚惜音那张涂满油彩的脸照得惨白。
“绝了。”
她手里捏着镊子,刚把那台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防腐机器人的胸腔给撬开。
原本应该是整整齐齐的集成电路板,现在全变了样。
那些精密的硅基芯片并没有被腐蚀烧毁,反而在表面结出了一层像是珊瑚礁一样的暗红色晶体。
这些晶体不是乱长的,它们居然顺着电路原本的逻辑走向,搭出了一座座微观的“桥”。
这就好比给电脑的主板上,强行长出了一层人类的神经突触。
楚惜音也没含糊,直接咬破指尖,把一滴混着纳米机器人的血挤了上去。
红光一闪。
一行被深埋在系统底层的隐藏指令,顺着这层锈晶神经直接跳到了她的视网膜上:【若检测到环境内‘真心密度’超出安全阈值,强制执行‘辅助共生’模式。】
“哈!”楚惜音笑得肩膀直抖,随手把手里那块昂贵的控制面板当飞盘扔了出去,“原来造这玩意的老家伙们早就留了后门。规矩再大,也怕真心硬磕。”
她手指翻飞,几根极细的纳米丝线在她指尖编织成了一枚暗红色的“锈芯”。
她把这玩意儿往那机器人的胸腔里一摁,就像是给它安了一颗心脏。
那台原本只会杀毒的铁疙瘩突然抽搐了一下,原本亮红色的电子眼闪烁了两下,变成了温顺的暖黄色。
“去吧,”楚惜音拍了拍它的铁脑袋,“以后别闻着味儿就杀,学会闻闻那是人味儿还是机油味儿。”
就在这台“叛变”的机器人摇摇晃晃驶出大门的时候,几百条街区外,苏昭宁正坐在控制室里,跟那个只会算死理的超级AI玩着一场不见血的文字游戏。
屏幕上,红色的【异常材料溯源程序】进度条已经跑到了99%,眼瞅着就要把这满城的锈迹定性为“病毒源头”。
苏昭宁面无表情,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起。
一份名为《东区社区文化复兴项目备案表》的文件,在最后一秒被强行塞进了AI的审核队列。
附件里不仅塞进了沈清棠那份关于“泪锈膏”能治愈心理创伤的临床报告,还密密麻麻地附上了三百个居民歪歪扭扭的电子签名。
但真正的杀手锏,藏在文件末尾那个只有显微镜才能看见的备注里:“依据《人类主观表达自由法》第7条备案。”
这法条在旧时代就是个摆设,但在绝对理性的AI逻辑里,这是不可逾越的底层宪法——任何非强制性的文化自我表达,AI不得干预。
【检测到法律优先级……溯源程序终止。】
【项目归档:集体记忆艺术实验区。】
看着那个绿色的“通过”图标,苏昭宁端起冷掉的咖啡抿了一口,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跟机器斗,不需要刀枪,只需要比它更懂规矩。
这规矩一通,沈清棠那边的动作就更大了。
天刚蒙蒙亮,诊所门口的长街上就站满了人。
没有喧哗,没有推搡,每个人都在做同一件事——对着自家门口那块地砖,轻轻喊一声自己最在乎的人的名字。
“老伴哎……”
这声音不大,但就像是丢进池塘的石子。
沈清棠站在街角,手里拿着个本子飞快地记录着。
她眼睁睁看着一位失智老人的拐杖被墙角的锈纹缠绕,那锈迹不凉,反而在老人喊出亡妻名字的瞬间,变成了一个温热的握柄,像是有一只手在扶着他。
“催产素浓度调整得刚刚好。”沈清棠推了推眼镜,在那批新制的七千枚锈种钉的配方表上打了个勾,“这是人类产生信任时分泌的激素,这锈迹闻着味儿就变得黏人,比狗还忠诚。”
太阳升起来了。
林小满还站在广场中央。
祭坛上那四个“我们在此”的大字,被晨露打湿后,泛出了一层柔和得像是圣光一样的金晕。
他不用回头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远处,那台机械臂上多了“惜音”两个锈字的机器人正笨拙地给路边的野花浇水;头顶的监控探头也没了那股子被审视的压迫感,苏昭宁那个“艺术区”的帽子扣得严严实实;脚下的地砖缝里,沈清棠埋下的骨钉正在散发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味道。
林小满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边。
那只光着的脚在主控车底盘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汗渍脚印。
随着晨光照射,脚印里的盐晶正一点点渗进锈层里,两者并没有发生化学排斥,反而完美地融在了一起。
手腕上的信仰之书纹身微微发烫,但他没急着去点开。
这会儿不需要神术,甚至不需要奇迹。
“以前那是咱们求着路给口饭吃,”林小满用脚趾头抠了抠那层温暖的锈迹,像是跟个老伙计唠嗑,“以后这规矩改了。这路啊,它认人,不认令。”
话音刚落,整座广场乃至整个东区的锈迹仿佛听懂了这句宣言,同时亮起了一瞬。
那不是刺眼的强光,而是像千万颗心脏同时跳动了一下的暖色脉冲。
而在几千公里外的云端服务器里,那个掌管一切的超级AI,只在其庞大的数据库里平静地刷出了一行不起眼的日志:
【东区d-7扇区,文化实验区运行正常。情感波动指数: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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