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着刚刚解放的李家沟，但村子里却一反常态，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打谷场上，十几口大锅一字排开，锅里炖着从地主粮仓里缴获的猪肉和白面馒头，浓郁的肉香味几十年来第一次在村子的上空飘荡。战士们和村民们围坐在一起，没有官兵之分，没有军民之别，每个人碗里都盛着满满的肉和饭。孩子们的嬉笑声，大人们的谈笑声，汇成了一股久违的、名为“太平”的暖流。
“老总，您再吃一块！”一个头发花白的大娘，用一双颤抖的手，将碗里最大的一块肥肉，夹到了王虎的碗里，“要不是你们，我们这辈子都不知道，猪肉原来是这个味儿！”
“大娘，您自个儿吃！”王虎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汉子，此刻却涨红了脸，又把肉夹了回去，“我们八路军有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这哪是拿啊！这是俺们的心意！”大娘的眼眶红了，“你们是俺们的救命恩人啊！”
然而，就在这片其乐融融的景象中，一声凄厉的锣响，伴随着一声惊恐的嘶吼，猛地从村口的方向传来！
“敌袭——！有敌人摸过来了！”
“哐当！”
“哗啦！”
温馨的气氛瞬间被撕得粉碎！所有村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de的，是深入骨髓的、条件反射般的恐惧！他们下意识地丢下碗筷，抱起孩子，就要往屋里躲，往地窖里钻！
“都别慌！”
林啸天猛地站起身，他那沉稳而有力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压住了所有的混乱。
“王虎！”
“到！”
“立刻带一营的弟兄，去村口看看！记住，先别开枪，摸清楚情况！”
“是！”
王虎一把抓起身旁的捷克式机枪，带着他手下的兵，如同猎豹一般，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打谷场上，死一般的寂静。村民们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惊恐地望着村口的方向，仿佛那里随时会冲出一群青面獠牙的恶鬼。
不到十分钟，王虎骂骂咧咧地回来了。他身后，还拖着两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穿着伪军军服的家伙。
“他娘的！虚惊一场！”王虎将那两个俘虏往地上一扔，对着林啸天汇报道，“团长，不是鬼子主力。是两个从青阳镇逃出来的伪军散兵，饿疯了，想趁黑摸进村里偷点吃的，被咱们的暗哨给逮住了！”
听到这个结果，所有村民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但那股深入骨髓的恐惧，却依旧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久久无法散去。
林啸天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面色惨白、惊魂未定的乡亲们。
他走到那个白发苍苍的老村长面前，沉声问道：“大叔，我问您，如果今天晚上，我们独立团不在这里，你们，会怎么样？”
老村长浑身一颤，他看了一眼地上那两个还在哀嚎的伪军，又看了看自己身边那些手无寸铁的村民，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无尽的悲凉和绝望。
“那……那俺们这个村子，就完了……”他声音嘶哑地说道，“男人，会被抓走当壮丁；粮食，会被抢光；女人和孩子……怕是……怕是也活不成了……”
“说得对！”林啸天的声音陡然拔高，他转过身，面向所有村民，“那你们想过没有，我们独立团，不可能永远守在你们村子里！我们是打鬼子的队伍，我们迟早要走！等我们走了，鬼子再来了，汉奸再来了，你们怎么办？！”
“是继续像今天这样，惊慌失措地躲起来，跪在地上，任人宰割吗？！”
“还是说……”他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每一个人的耳边炸响，“你们愿意自己拿起枪，挺起腰杆，像个真正的爷们一样，保卫自己的家园？！”
整个打谷场，鸦雀无声。所有村民，都被林啸天这番话给问住了。
他们麻木了太久，也害怕了太久。拿起枪，去和那些穷凶极恶的鬼子、汉奸拼命？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长官……俺们……俺们都是种地的老百姓，哪会打枪啊……”一个汉子怯生生地说道。
“是啊！俺们要是拿了枪，鬼子来了，报复得更狠啊！”
“我们……我们打不过他们的……”
畏惧、迟疑的声音，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打不过？”林啸天冷笑一声，他指着王虎和他身后的战士们，“我问你们，他们生下来就会打枪吗？他们生下来就是三头六臂的天兵天将吗？”
“不是！”他替所有人回答，“他们也和你们一样，是爹生娘养的普通人！也都是被鬼子逼得家破人亡，才走上了这条路！”
“没有人天生就会打仗！但是，可以学！”
“你们怕鬼子报复？”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嘲讽，“难道你们现在跪在地上，鬼子就会对你们发善心吗？难道你们把粮食和闺女都交出去，鬼子就会放过你们吗？”
“醒醒吧！乡亲们！”林啸天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地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在这片土地上，活下去的道理只有一个！那就是——谁的拳头硬，谁就能活下去！”
“你们今天不敢拿起枪，明天，就要死在别人的枪口下！”
他停顿了一下，给所有人一个喘息和思考的时间。然后，他走到那堆缴获的武器前，从中拿起了一杆最破旧的、枪托上还带着裂纹的汉阳造步枪。
“我知道，让你们一下子就去跟鬼子拼命，你们害怕。”他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但依旧充满了力量，“但是，你们可以先学着，怎么保护自己！”
“从今天起，我们独立团，要在所有解放的村庄里，建立我们自己的——民兵队！”
“你们村里，所有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人，都要参加！我们八路军，会给你们发枪！会派最好的老兵，手把手地教你们怎么瞄准，怎么射击，怎么埋地雷，怎么挖陷阱！”
“我们走了，你们自己守卫村庄！我们回来了，你们就和我们一起，并肩打鬼-子！”
“我们要让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村庄，都变成一个堡垒！让每一个男人，都变成一个战士！让鬼子和汉奸，只要敢踏进我们的地盘一步，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他将那杆老旧的汉阳造，高高举起，如同举起一把希望的火炬。
“现在，我问你们！有谁，愿意拿起这把枪？有谁，愿意为了自己的爹娘老婆孩子，为了不再跪着活，站起来，跟我们一起干？！”
整个打谷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们的眼中，畏惧正在退去，一种被压抑了太久的、名为“血性”的东西，正在疯狂地燃烧！
“我……我干！”
一个身材瘦弱，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第一个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他的脸上还带着稚气，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好样的！叫什么名字？”林啸天看着他。
“狗剩！俺叫狗剩！”
“从今天起，你不叫狗剩！”林啸天将那杆汉阳造，重重地塞进了他的手里，“你叫——李卫国！保家卫国的卫国！”
“李卫国……”年轻人抚摸着手中那冰冷而又沉重的步枪，喃喃自语，他的腰杆，在这一刻，不自觉地挺得笔直！
一个人的勇敢，点燃了一群人的勇敢！
“算我一个！”
“还有我！俺虽然年纪大了，但还能扛得动枪！”
“我爹就是被汉奸打死的！这个仇，俺要自己报！”
“我也参加！”
“我也参加！”
如同被点燃的干柴，越来越多的村民，从沉默的人群中走了出来！他们的脸上，褪去了麻木和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的光芒！
“好！好！好！”林啸天连说了三个“好”字，他的眼眶，也忍不住有些发热。
他知道，他正在见证一个奇迹。
他正在将一群逆来顺受的绵羊，锻造成一群敢于对恶狼亮出獠牙的雄狮！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根据地，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军事训练营。
每一个被解放的村庄，都成立了自己的民兵自卫队。
独立团的那些百战老兵，成了最抢手的“教官”。
“都给老子看清楚了！”王虎站在李家沟的打谷场上，手里拎着一颗卸掉了引信的手榴弹，“这玩意儿叫手榴弹！拉了弦，数上三秒，就给老子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谁要是敢在手里多留一会儿，老子不抽他，阎王爷都得抽他！”
一群刚刚放下锄头的庄稼汉，紧张地看着他手里的“铁疙瘩”，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
“怕什么！”王虎眼睛一瞪，“这玩意儿，就是你们的护身符！是你们的催命符！是对付鬼子最好的家伙！”
而在村口，李振则带着一群民兵，在地上挖着坑。
“这叫陷阱！里面插满了削尖的竹子！上面用树枝和浮土盖好了！别说是鬼子，就是野猪掉下去，也得被穿成糖葫芦！”
“还有这里！路边的土堆里，咱们可以埋上地雷！用绳子连到那边的树上，做成绊发雷！只要有不长眼的狗日的敢走夜路，就让他尝尝上天的滋味！”
林啸天，则亲自带着周平，和各个村子的老村长、新任的民兵队长，一起规划着“军民联防”体系。
“大叔，你看。”他指着地图，“李家沟、王家庄、张家湾，这三个村子，呈一个品字形，互为犄角。我们要在每个村子的最高处，都建一个了望哨，再配上锣鼓和狼烟。”
“一旦任何一个村子发现敌情，立刻敲锣、点狼烟！另外两个村子的民兵队，就要在第一时间，从侧翼对来犯的敌人，进行袭扰和牵制！主力部队接到信号，也会立刻赶来增援！”
“我们还要在村子和村子之间，挖通地道！平时可以藏人藏粮食，打起仗来，就是我们神出鬼没的通道！”
“我们要把这片土地，变成一个巨大的、连成一体的战争堡垒！让鬼子只要敢进来，就陷进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一个个大胆而又实用的战术，从林啸天的口中说出，听得那些老村长和民兵队长们，一个个心潮澎湃，热血沸沸。
几天后，当独立团的主力，即将开赴下一个作战目标时，李家沟的村口，站满了前来送行的百姓。
为首的，正是那个改名为“李卫国”的年轻人。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手里紧紧地握着那杆属于他的汉阳造，他的身后，是上百名同样手持武器、精神抖擞的民兵队员。
他们，已经不再是几天前那群麻木、畏缩的村民了。
“林团长！”李卫国对着林啸天，敬了一个虽然还不太标准，但却充满了力量的军礼！
“请您放心！我们，一定能守好自己的家！”
林啸天看着他们，看着那一张张坚毅的脸，看着那一双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他欣慰地笑了。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片土地，才算真正地，获得了“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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