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谷的大捷，像一阵狂暴的飓风，瞬间扫清了盘踞在晋中大地上的阴霾。 然而，当硝烟散去，当胜利的狂欢逐渐平息，摆在林啸天和独立第一师面前的，却是一个比打仗还要棘手百倍的烂摊子。
太原、阳泉、榆次……这一座座刚刚回到人民手中的城市，此刻却正处于一种可怕的真空状态。 旧的秩序被粉碎了，新的秩序还没有建立。 街头上，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难民；巷子里，藏匿的汉奸特务还在散布谣言；被打破了枷锁的地痞流氓，试图趁火打劫；而更多的百姓，则是躲在门缝后面，用一种既期盼又恐惧的眼神，打量着这支虽然赶跑了鬼子，却还没有完全亮明“治国方略”的军队。
“报告师长！西城又乱了！一伙自称是‘维持会’残部的家伙，带着家丁在抢粮店！还打伤了咱们两个去劝阻的战士！” “报告！南关那边也有情况！几个地主老财联合起来，不让佃户出门参加咱们的庆功会，说是怕八路军‘共产共妻’！” “报告！……”
太原城内，原日军司令部大楼，现在的师部临时办公厅里，告急的文书如同雪片般飞来。 王虎气得把帽子狠狠摔在桌子上，他那双还没完全从杀戮中恢复过来的红眼睛里，喷射出骇人的怒火。 “他娘的！这帮杂碎！鬼子在的时候他们当缩头乌龟，鬼子走了他们倒成了山大王了？！师长！你给我一个营！不！一个连！老子这就去把他们全突突了！我看谁还敢乱！”
“突突了？”林啸天坐在那张原本属于岗村宁次的宽大办公桌后，手里把玩着一支缴获的派克钢笔，声音冰冷，“杀人容易。可杀完之后呢？再来一批？还是我们也学鬼子，搞高压统治，让老百姓怕我们？”
“那……那也不能看着他们这么闹腾啊！”王虎憋屈地吼道，“咱们弟兄流血拼命，难道就是为了让这帮王八蛋在后方摘桃子？！”
“当然不是。” 一直站在地图前沉默不语的刘政委，缓缓转过身。他那张儒雅的脸上，此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庄严和神圣。 “王虎同志，你要明白，我们不仅是军队，我们更是——解放者。” “打天下，靠的是枪杆子。但坐天下，治天下，靠的却是——人心。”
“人心？”王虎愣了一下。
“没错。”刘政委走到桌前，将一份早已起草好的文件，郑重地放在了桌面上，那文件的标题上，赫然写着六个大字——《关于在新解放区建立抗日民主政权的决定》。 “鬼子虽然被打跑了，但老百姓心里的鬼子，还没跑。几千年的封建压迫，几十年的军阀混战，再加上鬼子这八年的奴役，老百姓已经被吓怕了，被压弯了腰。他们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让泥腿子当家做主的好事。”
“所以，”林啸天的目光，变得如同火炬般明亮，“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杀人立威。而是要干一件开天辟地的大事！一件比在狼牙谷歼灭五万鬼子，还要伟大的事！”
他猛地站起身，指着窗外那座古老而沧桑的城市。 “我们要——选举！” “我们要让这晋中平原上的一百多万百姓，第一次，用他们自己的手，选出他们自己的官！选出他们自己的政府！” “我们要把这个政权，完完整整地，交还给人民！”
……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晋中大地。 “八路军要搞选举？” “啥叫选举？是选皇上吗？” “听说是选咱们自己的镇长、县长！谁票多谁就当！” “真的假的？咱们穷老百姓也能投票？那不是只有老爷们才能干的事吗？”
质疑、观望、震惊、期待……各种各样的情绪，在百姓中发酵。 而那些旧势力的代表——地主、恶霸、伪绅士们，则是慌了神。他们聚在一起，密谋对策，企图破坏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三天后，太原城郊，最大的一个集镇——清徐镇。 这里，将作为全师乃至全区“民主选举”的第一个试点。
镇中心的广场上，人山人海。 但这并不是往日赶集的喧闹，而是一种压抑的、带着几分紧张的死寂。 广场中央，搭起了一个简易的高台。台下，摆着十几个大红色的陶土碗，每个碗后面，都站着一个候选人。 这些候选人里，有德高望重的教书先生，有刚刚被解救出来的抗日家属，有带头支前的开明商绅，更有几个穿着破棉袄、满手老茧的贫苦农民。
而在广场的最外围，王虎带领的一团一营，全副武装，荷枪实弹，背对着群众，形成了一道钢铁警戒线。 他们的枪口，对外。对准了那些试图捣乱的宵小之徒。
“乡亲们！” 刘政委站在高台上，没有用喇叭，而是用他那洪亮的中气，对着台下数千名黑压压的百姓，大声喊道。 “今天，是个大日子！是个咱们中国人，几千年来都没见过的大日子！” “以前，官是上面派的，是拿钱买的，是靠枪杆子抢的！他们骑在咱们头上拉屎撒尿，还要咱们喊万岁！” “但是今天！变天了！” “八路军林师长说了！这天下，是老百姓的天下！这官，也得由老百姓自己来选！”
“看到那些碗了吗？”刘政委指着台下，“那就是你们的权力！” “每个人，发一颗豆子！你觉得谁能给大伙儿办事，谁能带着大伙儿过好日子，你就把豆子，丢进谁背后的碗里！” “谁的豆子多，谁就是镇长！” “公平！公正！公开！童叟无欺！”
台下，一片哗然。 “真的只要一颗豆子？” “我的天，这……这比戏文里唱的还神啊！”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哼！说得好听！什么民主，什么选举！还不都是做样子的？我就不信，咱们选个要饭的上去，你们八路军能答应？” 说话的，是镇上最大的地主，“周剥皮”的管家。他带着一帮家丁，抱着膀子，一脸的不屑和挑衅。 周围的百姓，看到这帮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恶霸，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原本热烈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你给我上来！” 还没等刘政委开口，一直站在台下的林啸天，突然分开人群，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那个管家面前。 他一身戎装，没带武器，但身上那股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煞气，却让那个管家吓得两腿一软，差点跪地上。
“你……你想干什么？你们八路军不是讲道理吗？难道还要打人？”管家色厉内荏地叫道。
“我不打你。”林啸天冷冷地看着他，然后转身，面对着所有百姓，“乡亲们！他问得好！要是选个要饭的，我们答不答应？” “我现在就告诉你们！” “哪怕你们选出来的，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乞丐！只要他是真心抗日，真心为大伙儿办事，真心是你们一票一票投出来的！” “我林啸天，就认他这个镇长！” “我独立第一师三万支枪，就给他撑腰！谁要是敢动他一根指头，就是动我林啸天！就是动我们全师！”
“好！！！”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叫好声！ 一个瘸着腿的老汉，激动得满脸通红，他推开那个挡路的管家，第一个冲到了发豆子的地方。 “给我一颗！我要选！我要选李老实！他去年为了帮俺们村藏粮食，差点被鬼子打死！他是好人！”
“我也要选！” “算我一个！”
恐惧，被打破了。 压抑了几千年的权利意识，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喷涌而出！ 无数双粗糙的大手，颤抖着，接过了那颗小小的、却重若千钧的黄豆。 他们排着长队，虽然衣衫褴褛，虽然面黄肌瘦，但此刻，他们的背挺得笔直，他们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
“周剥皮”的管家彻底傻眼了。他看着那些平日里见了他都要低头哈腰的泥腿子，此刻却正眼都不瞧他一下，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将手里神圣的一票，投给了那些他们信任的人。 他知道，他们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投票，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 当最后的一颗豆子，“叮当”一声，落入碗中时。 全场肃静。 负责计票的几名老先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当众数豆子。
“李老实，一千三百二十八颗！” “王秀才，五百六十四颗！” “……”
结果出来了。 那个叫李老实的贫农，那个曾经因为交不起租子被地主吊打、后来带着村民给八路军送军粮的汉子，以绝对优势，当选为清徐镇第一任抗日民主镇长！
“我……我真的当上了？”李老实站在高台上，看着台下那一张张热切的脸，手足无措，激动得语无伦次，“乡亲们……我……我大字不识几个，我怕干不好啊……”
“怕啥！我们信你！” “老实哥！你就带着我们干吧！” 台下，欢呼声雷动。
林啸天走上前，亲自将一枚象征着权力的印章，交到了李老实那双满是老茧的手里。 “李镇长，这不是官印，这是责任。”林啸天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从今天起，这清徐镇的天，就是你们自己的了。我们部队，只是你们的保卫者。怎么种地，怎么过日子，怎么建设家乡，你们自己说了算！”
“首长……”李老实捧着大印，热泪纵横，“您放心！只要我李老实还有一口气在，我就绝不让这天，再变回去！绝不让小鬼子和汉奸，再踏进咱们镇子一步！”
清徐镇的选举，只是一个开始。 这股民主的风暴，迅速席卷了整个晋中根据地。 太谷、祁县、平遥、介休…… 一座座城市，一个个村庄，都在进行着同样的洗礼。
无数像李老实这样的普通人，走上了历史的舞台。 他们或许没有文化，或许不懂政治，但他们有一颗滚烫的爱国心，有一股子为了好日子敢把天捅个窟窿的劲头！ 抗日民主政权，如同一张巨大的网，迅速覆盖了新解放的每一寸土地。 原本混乱的社会秩序，奇迹般地在短短半个月内，恢复了稳定。 甚至，比战前还要井井有条！
因为，这是人民自己的政权。 没人会去破坏自己的家。
半个月后，太原。 当一份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来自各个县镇民主政府的“支前承诺书”，汇聚到林啸天的案头时。 林啸天知道，他这步棋，走对了。 而且，是大获全胜。
“报告师长！”赵志国拿着一份厚厚的报表，兴奋地汇报道，“太神了！自从各县建立了民主政府，我们的征粮、征兵工作，顺利得简直不像话！不用我们派人去催，各地的镇长、村长，自己就带着民兵把粮食送来了！而且，送来的都是最好的！” “这半个月，我们新招募的新兵，已经突破了一万人！而且全都是身强力壮、政审合格的好苗子！”
“这就叫，众志成城。”林啸天放下手中的文件，目光深邃地看向窗外。 窗外，太原城的街道上，一支由市民自发组织的秧歌队，正敲锣打鼓地经过。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主人翁般的自信与快乐。
“政委，”林啸天轻声说道，“以前，我们是在为他们打仗。” “现在，是他们在和我们一起打仗。” “有了这样的政权，有了这样的人民。” “别说是一个华北方面军，就算是日本天皇把他的御林军都派来。” “在这片土地上，他们也休想，再占到哪怕一寸的便宜！”
刘政委点了点头，他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的湿润。 “是啊。这才是真正的，铜墙铁壁。”
“传我命令！”林啸天的声音，再次变得坚定而有力。 “政权已稳，后方已定。” “我们的目光，不能只停留在山西了。” “打开地图！” “让我们看看，下一个，该轮到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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