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等待中凝固，每一秒都如同在滚烫的焦油中跋涉。当安全屋的门被无声推开，身着便装却行动迅捷、眼神锐利的私人医疗小组鱼贯而入时，叶憬然才感到那掐住他喉咙的无形之手稍稍松动了一丝。
没有多余的寒暄，领队的医生快速检查了孟清如的状况，语速平稳地向叶憬然汇报：“高烧，脉搏细速，血压偏低，意识丧失。高度怀疑急性重症感染合并应激性心源性问题。需要立刻建立静脉通道，降温，并转移至具备监护条件的医疗点进行深度检查和治疗。”
叶憬然没有任何犹豫：“按你们的方案做。”
医疗小组动作娴熟地将孟清如安置在便携担架上，连接上微型监护仪，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和曲线映照着她毫无生气的脸。叶憬然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些数据，看着医护人员给她注射药物、贴上电极片，整个过程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紧握的双拳和手背上尚未消退的淤青，泄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我们有一个绝对保密且设备齐全的私人医疗中心，”“夜枭”的声音通过耳麦传来，解决了转移地点的难题，“路线已规划完毕，安保同步部署。”
叶憬然点了点头，跟着担架走出安全屋，坐进了经过防弹改装的医疗车。车内空间紧凑，医疗器械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孟清如躺在中间，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脸色在车内灯光下显得更加灰败。叶憬然就坐在她身旁的折叠椅上，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汗味和一丝不祥的疾病气息。
车子平稳而迅速地行驶在黎明前最黑暗的街道上。叶憬然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的城市光影，又看向身边生命体征微弱的母亲，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感和无力感攫住了他。他可以在商场上运筹帷幄，可以与最危险的敌人周旋，却无法阻止至亲的生命在他眼前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急速流逝。
他伸出手，极其缓慢地，用指尖触碰了一下母亲露在毯子外面、布满针孔和老年斑的手背。冰凉的，带着输液后的潮湿。与之前滚烫的额头形成残酷的对比。这只手，曾经强势地为他规划人生，也曾在他幼时笨拙地为他擦拭过眼泪。复杂的记忆如同被打碎的玻璃，尖锐的碎片混在一起，无法拾取，也无法忽视。
医疗车驶入郊区一栋看似普通的私人疗养院，通过地下通道，直接进入了一个完全与外界隔离的医疗层。这里环境洁净到近乎冰冷，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孟清如被迅速送入监护病房，更多的仪器连接上来，医生和护士围着她忙碌。
叶憬然被挡在玻璃门外。他隔着透明的屏障，看着里面那个被各种管线包围的、显得异常渺小和脆弱的身体，看着屏幕上依旧不算稳定的生命体征数据，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茫然席卷了他。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走廊的长椅上，将脸埋进了掌心。
“夜枭”如同影子般出现在他身边，递给他一杯热咖啡。
“列支敦士登账户的初步证据链正在加固，”“夜枭”的声音依旧没有波澜，但语速稍快，显示出事情的进展，“对方似乎并未察觉我们已经盯上这条线。是否按原计划，联系我们在列支敦士登的法律合作方，准备冻结账户申请？”
这是一个关键节点。一旦启动法律程序，就等于正式向伊万诺夫的那部分黑色资产宣战，必然引发对方最激烈的反弹。按照叶憬然一贯的风格，他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但现在……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监护室内，母亲胸前贴着电极片，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他深吸了一口气，咖啡的香气也无法驱散他口中的苦涩。
“暂缓。”他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所有针对伊万诺夫核心利益的直接攻击，全部暂缓。集中资源，优先确保……她的生命安全，以及……我们在明处商业资产的基本防御。”
他做出了选择。在复仇反击与至亲生命之间，他选择了后者。哪怕这意味着可能错失最佳战机，哪怕这意味着他要独自承受更长时间的商业压力和潜在损失。
“夜枭”没有任何质疑，只是点了点头：“明白。防御等级维持最高，反击行动转入潜伏待机状态。”他顿了顿，补充道，“医疗团队是顶尖的，他们会尽力。”
叶憬然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夜枭”悄无声息地退开，将空间留给他。
走廊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监护室内仪器规律的鸣响。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滚烫的液体灼烧着食道，却无法温暖他冰冷的内心。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磨砂玻璃窗，渐渐亮了起来。医生从监护室里走出来，摘掉口罩，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后的缓和：“叶先生，情况暂时稳定住了。是急性败血症，感染源还在排查，但大剂量抗生素已经起效，体温开始下降，生命体征趋于平稳。不过，患者身体基础差，这次打击很大，需要很长时间的恢复和观察。”
叶憬然悬在喉咙口的心，终于重重地落回了原地，带来一阵虚脱般的恍惚。他站起身，因为久坐和疲惫，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
“谢谢。”他对医生说道，这两个字沉重而真挚。
“分内之事。”医生点了点头，“您可以进去短时间探视，但不要打扰她休息。”
叶憬然轻轻推开监护室的门，走了进去。消毒水的气味更浓了。他走到床边，低头看着母亲。她依旧昏迷着，但脸色不再潮红，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了一些，只是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也在承受着某种痛苦。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了她很久。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雪白的床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拿出加密电话，给苏晚发去了一条信息：
“妈妈突发急病，已送医，暂时脱离危险。我这边一切尚可，勿念。照顾好自己和曦曦。”
他没有提及自己的挣扎和抉择，没有提及那暂时搁置的反击计划。他只陈述了最基本的事实。
信息发送出去。
他将电话收起，目光重新落回母亲脸上。
白墙之下，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商业的硝烟并未散去，只是被他强行按下了暂停键。仇敌仍在暗处虎视眈眈，而他所要守护的，似乎比想象的更多，也更沉重。
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他还没有清晰的答案。他只知道，此刻，他必须守在这里，守住这条刚刚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生命线。其他的，只能交给时间和……那未曾完全熄灭的、名为“家”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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