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汐颤抖的手指翻到日记本的最后一页,一张略微发黄、明显是从其他本子上撕下的夹页出现。
上面的字迹因虚弱而略显歪斜,却依旧能辨认出那是自己父亲弥留之际的手笔,墨迹深重,仿佛用尽了最后的气力:
「沉舟,汐汐被我宠坏了,性子倔,看不清人心……她以后的路,崎岖难行,拜托你,替我看顾好她,答应我……」
字里行间充满了一个父亲对爱女未来深沉的忧虑与不舍。
在这遗言旁边,是另一行截然不同的、刚劲有力、几乎力透纸背的字迹,那是墨沉舟的承诺,每一个字都像刻上去的誓言:
「叔叔放心,我墨沉舟以生命起誓,无论发生什么,必护她周全。」
十年!
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汐的心上。原来,这个男人,竟然在她毫不知情的角落里,默默爱了她整整十年!
他不是趁火打劫,而是在履行对一个逝者的沉重诺言,用他自己的方式,甚至不惜背负所有骂名,在商场的腥风血雨和她的冷嘲热讽中,固执地守护着她!
而她呢?她回报给他的是什么?是盲目的信任错付给豺狼,是将他所有的付出都视作别有用心!是无休止的冷漠、是歇斯底里的指责、是带着另一个男人给予的羞辱、是将他滚烫的真心踩在脚下反复践踏!她想起自己曾骂他“恶心”,骂他“冷血”,每一个字此刻都化作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战栗!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巨大痛楚与悔恨的呜咽从林汐喉咙深处溢出。
她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弯下腰,将那个承载了十年深情的笔记本死死抱在怀里,仿佛要将其嵌入骨血。
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不是啜泣,是崩溃的嚎啕,是灵魂被真相撕裂后的绝望哀鸣。
巨大的悔恨如同深海冰冷的漩涡,将她彻底吞噬、淹没。
那十年里,被她忽略的每一个细节,此刻都带着血淋淋的真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墨沉舟那些长久的、沉默的注视,哪里是算计,分明是藏不住的爱意与痛楚!他每一次看似不经意却恰到好处的解围,哪里是控制欲,分明是小心翼翼的庇护!他每一次被她刺伤后转身离去的落寞背影,那里面该藏着多少她从未想去了解的失望和心酸!
这些迟来的认知,此刻都化作了滚烫的熔岩,在她体内疯狂奔涌,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焚毁了她过去所有赖以生存的认知和借口!
她原来一直活在一个巨大的、荒谬的错误里!
她错把许诺那包着糖衣的砒霜当作蜜糖,却将墨沉舟这块沉默的真金视如敝履,无情地踩进泥里!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渴望像野火般燎原而起——她要见他!立刻!马上!她要跪在他面前,忏悔她的愚蠢,祈求他的原谅,哪怕用余生来赎罪!
林汐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死死注视正准备起身离开的何景。
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冰凉颤抖的手死死抓住何景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声音因为极致的痛苦和哀求而支离破碎。
“何景!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里!让我见见他!就见一面!我要见他!我要见沉舟!”
她语无伦次,昔日的高傲和冷静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濒临崩溃的灵魂最卑微的乞求。
何景停下动作,低头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几乎晕厥、狼狈不堪的女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痛色。他深深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无奈。
“林汐,”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到此为止吧。”
他轻轻地、却坚定地拂开了林汐死死抓住他的手。
“放过沉舟吧。”
何景的目光透过咖啡厅的玻璃窗,望向不知名的远方,语气里是深不见底的怜悯与沉重。
“他为了你,为了那份承诺,已经……太累太累了。他的心力,早就耗尽了。”
说完最后这句近乎判决的话,何景不再停留,也不再顾及身后林汐那撕心裂肺、仿佛能将灵魂都呕出来的绝望呼喊与哀求,决然地转身,大步离开了咖啡厅。
将那个刚刚得知一切真相、却永远失去了赎罪机会的女人,独自留在了那片由她亲手造就、如今才幡然醒悟的、爱情的废墟里。
几日后,深秋的冷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民政局门口的玻璃檐棚,溅起的水雾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灰蒙之中。
林汐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小时,独自站在雨幕边缘,任凭飘洒的雨丝打湿了她的肩头。她紧紧攥着手中那份已经泛黄、边角被摩挲得有些破损的笔记本——那是墨沉舟十年暗恋的见证,也是她幡然醒悟后,唯一能证明他们之间并非只有冰冷契约的信物。
当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缓缓停靠在路边时,林汐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墨沉舟从车上下来,没有打伞,细雨瞬间浸湿了他黑色大衣的肩部。他瘦了些,面容更显冷峻,那双曾经深邃如海的眼眸,此刻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光亮的枯井,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空洞。
林汐再也抑制不住,几乎是扑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他的手臂,泪水瞬间决堤,混合着冰凉的雨水,滚烫地滑过她的脸颊。
“沉舟!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心脏里挤压出来的。
“是我蠢!是我瞎了眼!我看不清许诺的阴谋,更看不清你的心……求你,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你看看,你看看这个……”
她慌乱地想将那个记载着他十年深情的笔记本举到他眼前,雨水却迅速打湿了纸张,模糊了墨迹。
“你看看爸爸……你看看爸爸他对你说的话!”
她几乎是语无伦次,试图用父亲临终的托付来唤醒他最后的一丝情意。
“他把你当成最后的依靠……他把我托付给了你啊,沉舟!”
然而,墨沉舟的反应却像一盆冰水,将她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动容,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那种极致的平静,比任何暴怒都更令人恐惧。
墨沉舟低下头,目光落在她紧紧抓着他胳膊的手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物品。
然后,他动作异常缓慢,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近乎机械般的坚决,一根一根地,掰开了她冰冷的手指。他的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彻底斩断一切的决绝。
“林小姐,”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透着一股耗尽了所有心力的疲惫,仿佛多说一个字都需要耗费巨大的能量。
“契约关系,”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她手中湿漉漉的笔记本,最终落回她惨白绝望的脸上,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已经结束了。”
“契约”二字,狠狠磨灭了林汐最后的希望。
他用了最生疏、最公事公办的称呼,将他们之间的一切,彻底定性为一场已经履约完毕的交易。
说完,墨沉舟不再看林汐一眼,甚至没有在意被她泪水浸湿的袖口,径直转身,迈步走向民政局那扇象征着关系终结的玻璃大门。
他的背影在雨幕中显得异常挺拔,却也异常孤寂,仿佛将所有的情感和软肋都彻底剥离,只留下一具坚硬冰冷的外壳。
林汐僵在原地,手臂上还残留着他掰开她手指时的触感,冰冷而决绝。
她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内,那扇缓缓合上的大门,不仅隔开了两个人的距离,更像是一道沉重的闸门,轰然落下,彻底断绝了她所有的退路和奢望。
怀里那个象征着十年真心的笔记本,在冰冷的雨水中,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承受。这一次,她是真的,彻底失去他了。
离婚后,墨沉舟这个人,便如同水滴汇入大海,从林汐的世界里彻底蒸发,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然而,一场无声却凌厉如秋风的清算,却在林汐尚未完全站稳脚跟时,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而来。
以林世明为首,那些曾对林氏和她本人咄咄逼人、企图蚕食鲸吞的林家旁支,在极短的时间内接连遭遇灭顶之灾。他们多年来隐匿的违法犯罪证据——偷税漏税、商业贿赂、非法转移资产,甚至更阴暗的交易记录,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投放出来,瞬间充斥了各大调查机构和网络平台,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昔日气焰嚣张的魑魅魍魉,转眼间银铛入狱,苦心经营的势力土崩瓦解。
经此一役,林氏内部被彻底肃清,所有潜在的危险被连根拔起,再也无人能撼动林汐作为林氏唯一合法掌权人的地位。
林汐站在重新回到她手中的、父亲留下的林氏总裁办公室里,看着新闻里林世明等人狼狈落网的画面,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
她比谁都清楚,这精准、迅速且狠绝的报复与清扫,手法何其熟悉。这大概是那个消失的男人,在彻底退出她的生命前,送给她的最后一份、也是最为厚重的“礼物”——一份用他的方式,为她扫平前路所有荆棘的、沉默的守护。
一份用决绝离别换来的、她可以真正安全无虞的未来。
巨大的痛苦和蚀骨的悔恨,如同最烈的腐蚀剂,几乎将林汐的灵魂都灼烧出空洞。
但在极致的崩溃之后,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从废墟般的内心深处破土而出。
几乎与此同时,一笔来源成谜、却持续稳定且数额巨大的资金,开始匿名注入林氏濒临枯竭的账户,伴随而来的,还有对几个关键市场拐点精准得令人咋舌的商业信息指引。
这双无形的推手,强大而神秘,不言不语,却一次次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为她指明方向,注入生机。
林汐丢掉了过去所有不切实际的骄傲与幻想。她剪短了长发,换上了最简洁干练的职业装,将所有的精力、时间,乃至整个生命,都投入到了林氏的重建之中。
她以一股近乎疯狂的狠劲与坚韧,白天处理堆积如山的危机,夜晚研读晦涩难懂的商业案例,亲自拜访难缠的客户,与苛刻的银行代表周旋。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任何人羽翼下的温室花朵,而是学会了在暴风雨中亲自掌舵的船长。
她一边咬着牙,用单薄的肩膀扛起摇摇欲坠的林氏,让它一点点从破产的边缘恢复生机;另一边,她从未停止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和人脉,近乎偏执地疯狂寻找着墨沉舟的下落。
每一个可能的线索,她都不放过,哪怕希望渺茫如星火。
岁月与磨难是最苛刻的雕刻师。
昔日那个眼高于顶、易怒易伤、沉溺于情爱幻梦的林大小姐,已然彻底死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眉眼间染上了些许风霜,却褪尽了所有浮华与稚嫩,眼神如磐石般坚毅冷静的女人。
她学会了真正的责任,看清了人心的复杂与莫测。
她知道,有些错误需要用一生去忏悔,有些寻找或许永远没有答案,但脚下的路,必须由自己一步步走下去。
而她心底最深处,始终为那个沉默地爱了她十年、又沉默地为她安排好一切后悄然离去的男人,留着一盏永不熄灭的灯。
深秋的风已带着凛冽的寒意,卷起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扑向行人的衣角。
林汐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站在何景律师事务所的楼下,也不记得是第几次拨通那个几乎要刻在她记忆里的号码。
每一次,她都抱着微弱的希望,每一次,得到的都是礼貌而疏离的回应。就在她几乎要被绝望吞噬,以为这将是无功而返的又一次时,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何景的名字。
她的心猛地一缩,接通电话,耳边传来何景比往日更加低沉,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的声音。
“林汐……还是那个咖啡厅,你来吧。我……告诉你沉舟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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