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头上的旧草帽被风吹歪时,思砚正蹲在田埂边画草帽的破洞。草编的帽檐卷着边,靠近顶的地方裂了道三寸长的缝,是去年被暴雨淋烂的,林砚用麻绳十字交叉绑着,像给草帽打了副绷带。夕阳的光从破洞里漏下来,在稻草人胸前的布上投出细碎的金斑,像撒了把碎米。
“别总盯着破洞看,”林砚抱着捆新割的稻草过来,要给稻草人换身子,“这草帽挡了三年日晒雨淋,够本了,像你画了半本的画稿,磨破了边才更有味道。”他把歪掉的草帽扶正,绳结在稻草人脖子上绕了两圈,“绑紧点,不然夜里刮风又得歪,跟做人得立稳脚跟一个理。”
思砚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想起去年夏天,他戴着这顶草帽在瓜田写生,帽檐的破洞漏下的阳光正好照在画稿上,烫出个小小的焦痕。那时林砚在旁边摘瓜,草帽往他头上一扣,说“别晒黑了,你这细皮嫩肉的”,帽檐蹭着耳朵,痒得他直躲,笑声惊得瓜叶上的瓢虫飞了一地。
苏晚提着竹篮过来,里面是刚做好的西瓜酱,玻璃瓶里的酱泛着暗红,芝麻在里面沉底,像藏着的星星。“张婶说这草帽该换了,”她把酱瓶往田埂上放,“她家有顶新编的,说给咱稻草人戴。”她捡起草帽上挂着的瓜叶,往思砚画稿上一放,“压着纸,别被风吹跑,像这草帽压着稻草人,才稳当。”
外婆坐在树荫下,用草帽盛着刚摘的野葡萄,紫黑的果粒在草编的缝隙里滚来滚去,时不时漏下两颗,砸在青石板上“咚咚”响。“这草帽装葡萄正好,”她捏起颗葡萄往思砚嘴里塞,“透气,不捂坏,比竹篮省事儿。”思砚嚼着葡萄,酸汁混着甜,看画里的草帽仿佛也沾了点紫,像被果浆染过。
午后,风大了些,草帽在稻草人头上轻轻晃,破洞漏下的光斑在布上跳着舞。小毛豆抱着布偶跑过来,非要把自己的红肚兜给稻草人穿上,“这样它就不冷了”,肚兜的红配着草帽的黄,像朵开在田里的花。思砚赶紧调了点朱红,把肚兜画在稻草人身上,绳结歪歪扭扭的,像小毛豆自己系的。
来老先生拄着拐杖过来,看了画稿点头道:“这肚兜添得好,有了人气,稻草人就不再是吓唬鸟的摆设,倒像个守田的老友。”他指着草帽的破洞,“你看这洞,得画出风从里面穿过去的劲,不是死的缝,是活的气。”
林砚在瓜田边缘挖排水沟,铁锹插进土里的“咯吱”声混着风声,像在给画稿配乐。“你看这沟,”他把土往两边扒,“得顺着地势挖,不然水排不出去,跟草帽的破洞似的,得让风穿得痛快才管用。”思砚看着画里的草帽,突然在破洞旁添了根飘起来的稻草,像被风吹得正往外跑。
苏晚端来刚熬的绿豆沙,瓷碗里的沙泛着绿,冰糖的甜沉在底下,像藏着的凉。“来老先生,喝口解解暑,”她把碗往石桌上放,“用新收的绿豆煮的,比去年的更沙。”小毛豆抢过碗,用勺子喂布偶,绿豆沙从布偶的蓝耳朵漏下来,滴在草帽上,像撒了把绿珍珠。
傍晚收工时,画稿上的《草帽稻草人图》已经有了模样:草帽的黄、肚兜的红、酱瓶的暗、葡萄的紫,在暮色里透着股憨,像把田埂上的实在都收进了纸里。林砚把换好稻草的稻草人扶稳,苏晚在给酱瓶盖紧盖子,外婆坐在树荫下数着剩下的葡萄,说“够泡一壶酒了”。
思砚捧着空碗坐在田埂上,看夕阳把草帽的影子拉得很长,破洞的痕在地上投出星星点点的光,像谁撒了把银钉。远处的瓜田在风里起伏,绿得发沉,像片没尽头的海。他想起草帽的破、稻草人的憨、葡萄的酸、沙的凉,突然觉得这瓜田边的草帽,不仅是物,更是日子——有挡的拙、漏的巧、补的暖、藏的甜,都像这草帽,看着旧,却把风雨都替田埂挡了,让每个经过的瞬间,都觉得踏实,像林砚说的,“老物件看着不起眼,却比谁都懂护着家”。
夜风带着葡萄的香吹进瓜田,草帽在稻草人头上轻轻晃,破洞里漏下的月光在布上淌,像条银线。思砚知道,这草帽迟早会烂成泥,新草帽会接着替它守田;等明年瓜再熟,稻草人还会戴着新帽站在这里;而这瓜田边的草帽,会像画里的破洞,把风的劲、光的暖、人的念,都漏进记忆里,想起时,眼前会晃着那片金斑,心里会浮起葡萄的甜,像这田埂上的夜,静悄悄的,却藏着数不清的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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