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沛然发现,刚满三岁的儿子李楚辞,竟然能完整背诵《将进酒》——而他们从未刻意教过。
武汉的初夏,东湖畔的别墅书房里飘着茶香。李沛然正整理“荆楚诗社”的少儿教材,突然听到客厅传来稚嫩却清晰的诵诗声: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他手一抖,钢笔在稿纸上划出一道墨迹。
推开书房门,只见妻子许湘云正拿着手机录像,眼睛瞪得圆圆的。沙发上,穿着小楚绣肚兜的儿子楚辞盘腿坐着,手里摆弄着那只从唐代带回来的青玉笔洗——那是李白当年在黄鹤楼喝醉后,非要塞给沛然的“润笔之礼”。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三十四句,一字不差。
湘云按下停止录制,声音发颤:“我没教过。沛然,你教过吗?”
“没有。”沛然走到孩子面前蹲下,“楚辞,谁教你背这首诗的?”
小男孩抬起乌溜溜的眼睛,指着青玉笔洗:“李爷爷教的呀。”
夫妇俩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
“哪个李爷爷?”湘云尽量让声音轻柔。
“就是……胡子长长的,拿着酒壶的李爷爷。”楚辞歪着头,“昨天晚上他来我梦里,跟我玩拼诗游戏。他说我是‘楚地小麒麟’,要教我背三百首诗呢。”
沛然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接过笔洗——温润的玉质在掌心微微发热,仿佛还带着盛唐的酒意。
当晚,夫妇俩把孩子哄睡后,在书房里开了个小会。
“笔洗最近有什么异常吗?”湘云翻看着手机里的录像。
沛然摇头:“自从婚礼那晚发光之后,十年了都很安静。”他顿了顿,“但楚辞出生那天,医院产房的灯莫名闪烁过三下——当时以为是电压问题。”
湘云深吸一口气:“你还记得柳莺儿临别时说的话吗?她说这玉器是‘谪仙人的信物’,沾染了诗仙的‘文魄’。如果遇到有缘人……”
“会引动前世记忆?”沛然苦笑,“这太玄学了。我们是穿越者,可孩子是纯粹的现代人。”
“但他是在我们穿越归来后怀上的。”湘云压低声音,“怀他的时候,我们正在整理《黄鹤楼遇李白》的最后一稿。那三个月,我每天梦见江夏城的石板路,听见码头的船歌。”
窗外月色如水。沛然摩挲着笔洗上的蟠螭纹——那是楚地的图腾,也是李白格外钟爱的纹样。诗仙曾醉醺醺地说:“此纹如诗,盘旋而上,直抵苍穹。”
“明天带楚辞去省博吧。”沛然忽然说,“唐代展厅刚更新了李白专题。看看他的反应。”
湖北省博物馆新设的“诗酒千年——李白与盛唐”特展,在周末人潮涌动。
楚辞一进展厅就异常兴奋,挣脱湘云的手,小跑着冲向中央的玻璃展柜。那里陈列着最新出土的唐代酒器复制品——一套鎏金龟钮银执壶,据考证与李白诗中“金樽清酒斗十千”的描述高度吻合。
“这是李爷爷的酒壶!”楚辞扒着柜子,回头对父母喊,“但李爷爷的那个这里磕破了一点。”他用小手指着执壶颈部一个极细微的凹陷处。
沛然心头剧震。这个细节,连展品说明牌都没标注。是他在唐代亲眼所见——天宝三载那个春日,李白在黄鹤楼与故人痛饮,酒酣之际失手碰倒了执壶,在壶颈留下了永久的印记。
“小朋友真厉害。”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戴着金丝眼镜的策展人走过来,饶有兴趣地看着楚辞,“这个凹陷确实是文物本体的特征,但我们为了展览美观,在复制时做了修补。你是怎么知道的?”
湘云连忙上前:“他……他看过考古报告图片吧?”
“没有。”策展人微笑,“这份破损记录只在内部档案里。小朋友,你还能看出什么?”
楚辞眨眨眼,忽然指着展厅墙上李白的画像说:“这张画不像。李爷爷的左眉梢有一颗小痣,笑起来的时候,这里——”他指着自己右脸颊,“有一个酒窝,很浅很浅。”
策展人愣住了。
沛然感觉手心冒汗。那个酒窝,他太熟悉了。李白大笑时,右颊确实会现出一个小小的凹陷,像盛了一滴月光。但这细节在任何传世画像中都未曾表现,只有真正与他朝夕相处过的人才知道。
“请问您是……”策展人看向沛然,眼神变得探究。
“我是李沛然,《黄鹤楼遇李白》的作者。”
“原来如此!”策展人恍然大悟,“您对李白的研究已经到了这种境界!连面部的微特征都考证出来了!”他热情地握住沛然的手,“我们正在筹备一个沉浸式体验项目,想请您担任顾问……”
沛然含糊应承着,心中波澜起伏。
离开博物馆时,楚辞趴在沛然肩头睡着了。湘云小声说:“不止《将进酒》。今天早上,我发现他能背《庐山谣》——那首诗在我们书里只提了四句,但他背了全篇。”
“笔洗。”沛然吐出两个字。
回到家中,他们把笔洗锁进了保险箱。但深夜时分,沛然又悄悄取了出来。
月光下,青玉泛着幽光。他将笔洗放在书桌上,摊开宣纸,研墨,写下《梦李白·其二》的第一句:“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至。”
笔洗忽然轻轻震动。
墨迹未干的宣纸上,那些字迹开始变化——不是消失,而是晕染开来,在纸上重新组合,竟慢慢呈现出一行新的诗句:
“楚客传薪火,诗魂渡海来。”
字迹是李白的行草。沛然认得,千真万确。
他的手颤抖着,继续写:“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
笔洗震得更厉害了。玉质内部,似乎有光丝流转。宣纸上的字再次重组:
“莫愁前路迷,自有麒麟开。”
麒麟。楚辞说的“楚地小麒麟”。
沛然猛地抬头,看向儿童房的方向。门缝里透出温暖的夜灯光晕。
接下来的一个月,楚辞展现出惊人的诗词天赋。
他能背《全唐诗》中李白名篇四十七首,甚至能指出不同版本间的异文:“‘床前明月光’不对,李爷爷说最初写的是‘床前看月光’。”——这确实是敦煌残卷的版本。
但他从不说是父母教的,只说是“梦里的李爷爷”。
湘云开始记录这些梦境。楚辞描述的李白,与历史记载有微妙差异:他怕冷,深秋必要穿夹袄;他对桂花过敏,闻到会打喷嚏;他其实不善饮酒,三杯就醉,只是“酒胆包天”……
“这些细节太真实了。”湘云在日记里写,“真实得可怕。”
最离奇的是三周后的一个雨夜。楚辞从梦中惊醒,哭着说:“李爷爷在哭。”
“为什么哭?”
“他说……他说看见长安烧起来了,好多诗卷都化了灰。”楚辞抽噎着,“他要我保护好《大鹏赋》。”
《大鹏赋》——李白早年的雄文,今已散佚大半。
沛然连夜查阅资料。天宝年间确实发生过一次宫廷火灾,损毁了大量文书。但具体时间……他翻到《新唐书·五行志》:“天宝九载春正月,宫内藏书阁火,焚典籍三千卷。”
其中很可能就包括《大鹏赋》的完整稿。
而今晚,正是农历四月初八——按照唐代历法换算,恰是天宝九载春正月某日的对应日。
“时空在共鸣。”沛然对湘云说,“笔洗是媒介,楚辞是接收者。他在无意识中连接着两个时代。”
他们做了一个决定:不再阻止这种连接,而是引导它。
周末的“荆楚诗社”亲子课堂上,沛然第一次带楚辞公开露面。
孩子们围坐一圈,学习《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沛然讲解到“孤帆远影碧空尽”时,楚辞忽然举手:“爸爸,这句诗其实改了三次。”
满座皆静。
“第一次写的是‘孤帆一片日边来’,第二次改成‘孤帆远影绿山尽’,最后才是现在这样。”楚辞奶声奶气却条理清晰,“李爷爷说,孟夫子坐的船那天其实是顺风,走得很快,所以他看着看着,船就消失在天边了。要是写‘日边来’,就不符合事实。”
一位家长忍不住问:“这些……书上有记载吗?”
“没有。”沛然缓缓道,“这是口传的创作心路。”
课后,诗社顾问、武大文学院的老教授拉住沛然,神情严肃:“令郎的天赋,已经不是‘神童’能概括的了。我建议做一次全面的……评估。”
“您指什么评估?”
“认知的、记忆的,还有……”老教授压低声音,“他有没有接触过未公开的唐代文献?比如家传的古籍?”
沛然摇头。
老教授沉吟片刻:“下周有个特殊的访问团要来武汉。日本早稻田大学的李白研究团队,他们带来了一批新发现的敦煌残卷照片——从未发表过的。我想请令郎看看。”
“他才三岁——”
“正因为他三岁,他的反应才最真实。”老教授目光如炬,“如果他能认出那些残卷的内容,或者指出其中的问题……沛然,这可能意味着,我们找到了一个活着的‘唐诗记忆库’。”
当晚,沛然失眠了。
他打开保险箱,取出笔洗。玉石在黑暗中泛着温润的微光,仿佛一颗沉睡千年的心脏。
儿童房里传来楚辞的梦呓:“……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沛然忽然想起李白在黄鹤楼上的醉语:“诗者,魂之舟也。渡古今,通幽明,不朽者唯此耳。”
如果诗是舟,那楚辞是什么?是舟上的乘客,还是……新的摆渡人?
他走到儿子床边。月光透过纱窗,照在孩子安详的睡脸上。楚辞怀里抱着一本儿童版《唐诗三百首》,书页翻到李白那栏。
沛然轻轻抽走书,却摸到书页间夹着什么——一张折叠的宣纸。
展开来看,上面是用蜡笔画的画:一个长胡子的人牵着小孩的手,站在高高的楼阁上,楼下是蜿蜒的大江。画旁歪歪扭扭写着两行字,一笔一划,墨迹新鲜:
“李爷爷说,要教楚辞写诗。
写一首能让黄鹤飞回来的诗。”
宣纸的右下角,青玉笔洗的压痕清晰可见,像一个古老的封印,又像一枚等待开启的钥匙。
窗外,长江无声东流。对岸的黄鹤楼亮着轮廓灯,如一只敛翅的鹤,蛰伏在千年时光里。
沛然忽然觉得,他们以为已经结束的穿越,或许才刚刚开始真正的影响——而他们的孩子,正站在这个影响的中心。
笔洗在掌心微微发烫。
他想起楚辞今天在课堂上的那句话:“李爷爷说,诗是活的。它会自己找到需要它的人。”
那么,是谁需要这些诗呢?是这个时代,还是……某个正在通过孩子,眺望今日盛世的唐朝灵魂?
月色偏移。沛然没有答案。
他只听到长江的涛声,从唐代传来,拍打着现代的堤岸,永不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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